大厅外突然传来靴子急急的响声,一下将肃亲王从心如死灰当中惊醒。他抬头一看,进来的是穿着原大清禁卫军军官制服的现任满洲国国军第一师一团团长崔达尔斡少将,一身小军官的旧军装,却配了一个少将的红板子肩章,更透出了几分滑稽。随着他恢复了神志,旁边几个日本人的低声疾谈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二十亿国币、十万忠魂换来的满洲,就要被那些高叫着什么大正时代的民主政治家财阀官僚们断送了吗?我们这些农家出生的子弟在前线为国家争取的利益,就养肥了这些蒙蔽天皇陛下的官僚,而他们还要一步步把我们日本的生命线给断送掉!这个国家,必须要有所变革了!政府实在是太软弱,也太腐化了!”
“现在需要恢复到明治大帝时期的政治情势,天皇陛下直接掌握政府,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内阁!我们军人作为日本帝国的护法神,这个神圣使命要承担起来!我们的组织还很零散。这次在关东军很多志同道合的志士也遭到了整肃,我们需要尽快重新组织起来!”
“这次大喜谷久藏中将阁下要切腹尽一名武士的责任,居然被他们以军令严格禁止了。这是对一个军人空前的侮辱,是对大和魂空前的侮辱!军部那些仰承政治家鼻息的官僚们需要得到天诛!1905年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光辉军旗,现在已经被一群小人玷污殆尽了!不管大家做如何的选择,下官是决定在辽阳府亲自端枪,和支那军战斗到底,就算死了,下官也将是卫护我日本帝国满蒙生命线的毅魄!”
“西乡、月照两位明治前贤的事迹,我们需要分任!这个局面,当然需要有人以生命来唤醒我们的民众,也需要有人忍辱负重,在帝国内部积蓄力量,一举打倒那些财阀官僚和政客!让我们的事业就从满洲开始吧!日本陆军军官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这次在东北我们失去的光荣和蒙受的耻辱,十年之内我们就要十倍地找回来!现在就请南山先生您安排吧,哪些人留下,哪些人回去。下官们都听从您的指挥!”
这些话从肃亲王的耳朵旁边掠过,却全没有到他的心里去,他只是无神地看着走进来的崔达尔斡,这个锡伯汉子在这个时候还有些英雄气概,军人特有的身姿依然保持得笔直。他的团现在算是伪满洲国国军当中主力的主力,全团有九十多人,装备有一架旧机关枪和一架日本快枪,一直留守在辽阳府城内。他朝肃亲王敬了一个军礼,又打了一个千,站起来大声道:“王爷,属下前来禀见。”
肃亲王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手:“罢了,你怎么找我来禀见?军队的事情,不都是铁良参谋长在管么?现在又闹出什么事情来了?”提起铁良,崔达尔斡的脸就涨红了,这个以前被他们崇敬的宗社党领袖之一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胆小没担待不说,就连现在部队非常困难的伙食他还要克扣,还对士兵们说什么:“你们扛的是什么家伙?怎么一个个连饭辙都不会找了?辽阳府这么多住家,挨个吃过去也能吃两年,还怕饿死你们?”他们是军队,又不是土匪!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请病申请开缺,说什么老寒腿又犯了,想去关东州养病,谁不知道他想临阵脱逃!
想到这里,崔达尔斡硬邦邦地道:“王爷,铁良那家伙现在不管事了。弟兄们下个月的伙食开不出来,特地推属下到这里请王爷的一个示,究竟是今天属下就具了领纸把伙食费领走,还是哪里有现成的东西?现在就请王爷示下,弟兄们的肚子要紧。”几个日本人都停了谈话,看着崔达尔斡。而肃亲王却只有苦笑:“我有什么办法?一份家当都赔得精光,你要是真的找我老头子,我这里还有份地契,你看能不能换几个钱,给弟兄们把伙食开出来吧。让大家跟着我老头子走这条黑道,也当真是对不住大家啦。”
崔达尔斡听到肃亲王说没钱,倒也干脆地掉头就走。其实今天所谓的请领伙食费也是他们这些军官心里不摸底,想看看他们的这些带头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大局还有希望没有?结果看到肃亲王像个活死人,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日本顾问们个个神色仓皇,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问的!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对肃亲王道:“王爷,没什么你带着大家走黑道的这个说法,我们这些禁卫军的军官,都是自个儿心甘情愿来的。看到太后被袁世凯黑枪打死之后,咱们想的就是报仇!咱们就算打不过安蒙军,也要和他们死磕到底,这个您尽管可以放心!汉人有好汉子,咱们满人子弟,也该当有几个殉国的!”
看着崔达尔斡远去的背影,几个日本军官都是一脸佩服的神色。肃亲王混浊的老眼里,已经全是眼泪了。南山樵在他身边点头赞叹:“好汉子!满人当中真是有好汉子!王爷,在南满我们就是要坚持到底,闹得越大越好!现在上海在协商交涉解决的问题,只要我们这里坚持住了,哪怕牺牲再惨重,谈判桌上咱们生存的余地就大了许多!有这些好汉子为国效力,王爷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似乎还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南满现在被他策动的局面走到这一步,使得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出色战略家的南山樵感到分外的难堪,虽然已经和手下布置了应对方案,返回日本国内还是要大干一场的,但是现在,这个能让这些支那人多流一些血的机会,他也绝对不想放过。
肃亲王这个时候想到的却是在同样的一个大雪天里,那个骄傲精悍的江北军情报军官陈思的死。就像他的理想是满洲复国一样,同样为自己民族奋斗牺牲的理想激励着陈思镇定地面对死亡。同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这些好男儿、好汉子,不管是什么民族,难道真的需要他们在这里把血流干吗?在这一刻,肃亲王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不知所措。
在南满辽阳府伪满洲国人心惶惶的时候,同样作为北方重镇,江北军在华北的桥头堡天津城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这里是直接节制安蒙军作战的江北军前线总指挥部的驻地,是承担着将雨辰的意志顺利在北方执行的重要指挥机构。除了安蒙军的留守部队,还有新抵达的十七旅五十一团这个前身为苏沪革命军一支队第一团的起家部队,段芝贵的十五师也隶属节制。本来都是如临大敌,为前线紧张的局势昼夜不敢安枕的局面。谁知道在雨辰的安排和在列强当中借力打力之下,东北的局面已经迅速缓和了下来,关东军撤防,安蒙军顺利渡过辽河,已经进抵奉天,以伪满洲那些滥部队,已经是不足为患了。蒋百里作为坐镇北方的江北军大员,也松了一口气。除了在后勤保障上面还不敢疏忽之外,很大的精力都放在了雨辰交代给他的另一个任务上,就是笼络安抚北洋大员和残余势力,确保北方局面的安靖、大选顺利地举行。同时天津这个城市,也在蒋百里的推动下开始地方自治建设,将其彻底消化在江北体系之内,这可是一年可以有一千万元收入的繁华大埠啊!还有北方流散的北洋军队,这些人要是暂时不给点出路,扰乱了北方的大局可就不好了。蒋百里也在挑选北洋编余士兵,在北方开始组建保安营队。北方除了天津之外暂时还没有地方自治区域可以认这笔养兵的钱,蒋百里也只好自己负担起来,都把他们打发到了现在被江北军初步控制的山东去,和直隶那些北洋下台将军离得远点,这样大家都落个平安。
随着大选的开始,蒋百里的工作更多扑在了政治上,雨辰几乎每天都要给他两封长电,让他盯着北京城里那个现在分担着大选筹备工作的临时参议会过渡委员会,还有起草新宪法的宪章委员会。该津贴的人要津贴,该拉拢的人要和他们谈话。如果能将北洋残余势力收为己用,那大选雨辰取得胜利的定局几乎就是不可动摇了。说实话,蒋百里对这方面的工作,也是相当有兴趣。
今天正是北京天津特别选区的代表集中发表演讲的日子,蒋百里的总指挥部一时有些空空荡荡的,军事警察部队都被派出去维持秩序了。他不想凑这个热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捧着一本汉书下酒,难得在公务繁忙的余暇,偷得浮生半日闲。正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就看见副官推门走了进来。蒋百里叹了一口气,这难得的休息看来又要泡汤啦!就听见副官报告道:“蒋总指挥,临时军务部的交涉顾问伍文爵先生和国民党北方支部的汪精卫先生到了大厅,正等着见您……总指挥见还是不见?”
蒋百里一下站了起来,伍廷芳一直都在上海处理交涉事宜,现在正是双方正式展开谈判叫劲吃紧的时候,这个外交家怎么有空到北方来找他?事先也没有一个电报啊!至于汪精卫,他对他外表的印象很好,做人却不敢恭维。袁世凯得势的时候他差点背叛同盟会投入袁世凯的门下,现在袁世凯垮台,又毫无愧色地重回国民党怀抱,居然也是北方支部的总负责人!这个见风使舵的功夫可真了不得。现在他坐镇天津,也被汪精卫冷嘲热讽过几次,说他是替雨辰到北方来拉拢人心的,把北方当做江北的殖民地,他是这里的太上皇。这个言论还颇有市场,一时引起了不少北方土生土长的军政势力的抵触情绪,现在居然和伍廷芳联袂来访,真谈得上是一件咄咄怪事。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在东北没有完全平定、大选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蒋百里是当真担心发生什么大事。他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把军帽戴在了头上,朝副官道:“我马上就去见他们!你先出去,招呼得热情一点!”
当副官出去之后,蒋百里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军服。本来约定俗成的规矩,江北军现役军官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要军服笔挺,但是自己这一身出去,不要给两个人太大的盛气凌人的压力吧!他决定还是换一身长袍马褂,最后才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他倒要看看,这两个来得古怪的人,到底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第四卷 世局绸缪 第089章 酝酿决心
大选在北方和南方热度上,有着非常大的区别。南方在承受了袁世凯一年多的压迫之后,现在参政的热情,随着雨辰这个南方势力的迅猛崛起,似乎也一下全部都爆发了出来。各个党派的代表在雨辰面子上维持的公平公开的环境下粉墨登场,声嘶力竭地拉拢选民,许下一个又一个的承诺,乍一看上去,似乎很有些西方列强国家那种选举的热闹。而且南方本来就是各个政党的大本营,民众风气也开通许多,不管是民党还是雨辰,都是从南方起家的,大选的事情被这两方面的势力挂在口中叫了一年多,现在终于水到渠成了。他们所有的力量都用了上去。雨辰是要维持自己的地位,而国民党要在这个自己传统就拥有优势的方面取得成绩,再加上立宪派组成的国权党派在两方面之间摇摆不定,等待着最好的合作条件,真是热闹到了不堪的地步。
相比之下,北方就沉闷了许多。本来作为南北会战的失利方,实际拥有北方权力、一直在对南方诸侯进行打压的北洋团体随着袁世凯的死,轰然倒塌。对于袁世凯卵翼下的一些政治势力,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有些人对南方有很深的成见,以为现在是南方佬得势,不会有北方人的生存余地了,对这个所谓公开的大选有些心灰意冷。有些却很有些遗老的味道,抱着义不仕南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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