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上车之际,她悄悄问。
“知道啊,只是暗号而已。这是因为防监听,所以我们隔一阵子都会换密语系统。”他坐上驾驶座,轻描淡写回答。“我们先去确定诺玛没事,然后去接米丽回来。需要你帮点忙,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能帮上什么忙?”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车子先来到了就位在附近的大安森林公园。早起运动人们正散去,众多阿公阿妈中,一个年轻妈妈抱着小孩站在转角,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画面美丽,简直像是充满朝气的正面宣导短片似的。
而顾以法,居然车子开着开着,到那对母子旁边就停下了。
他下车,那个年轻妈妈对着他走过来。
怀里抱着的小男生绝对认识顾以法,因为看似两岁出头的他,一见到顾以法,马上伸长手像毛虫一样不断蠕动,想挣脱妈妈的怀抱,奔向顾以法。
“小心一点,拜托,我就这个儿子,你不要带他去危险的地方。”年轻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不会有事的。电话里不是都跟你解释清楚了?”顾以法抱过小章鱼一样马上黏住他的男娃娃,低声安抚。
“你好,我是顾以法的姐姐,这是我儿子,小名叫小山。”年轻妈妈转过头,对车内已经目瞪口呆的谢青雯说。“他是很乖的小朋友,请你好好对待他……”
“拜托,只是带他出去走走,又不是要领养他,干嘛讲得好像要托孤一样。”顾以法摇头。
“你快点自己生一个,就不用每次都要借我儿子嘛。”顾姐姐圆圆的眼睛充满忧虑,愁容满面地说着:“让你姐夫知道了,你我都走着瞧……”
“姐夫不用知道。”顾以法用一手抱住笑咪咪的小山,一手伸出,“钥匙?”
啪的一声,一串钥匙打在他手心。
“雯子,我们要换车。”顾以法偏偏头,示意她看停在前面路边、打着临时停车灯的休旅车:“麻烦你来抱这座小山,我还要拿东西。”
“原来你就是‘蚊子'啊。”顾家姐姐一听,圆圆大眼睛马上亮起来。“久仰久仰,我跟我弟,不是他啦,另一个弟弟,还有我先生,都对你很好奇……”
“顾以情,你可以走了!”弟弟立刻切入,打断姐姐太过热络的掏心掏肺。
好不容易送走了姐姐,顾以法吐出口大气。“抱歉,我姐就是这样,一兴奋起来就讲个不停。小山来,阿姨先抱你,舅舅去拿东西。”
“不要!”小山开始尖叫。“舅舅抱!”
“你听话,不然舅舅不带你去玩。”
原来他那种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是不管男女老幼都会乖乖遵从的。小山红红的小嘴嘟着,一只钮扣般的圆眼睛——跟妈妈简直一模一样——盯着谢青雯直看,研究半晌,之后,才不大甘愿地让谢青雯抱过。
顾家姐姐的车是豪华进口名牌休旅车。小朋友一上车,就很自动的爬上安全椅。顾以法拿出一大罐苹果汁,插好吸管给他。小山接过了,开心地喝起来。
“开这车不会太招摇吗?”谢青雯一面拉上安全带,一面忐忑地问。
“没关系。我的车其实有人认得了,要常换比较安全。”顾以法把重重的提袋放好,熟练地开车上路。
开著名车的他,和开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普通车子的他,完全没有两样。他把价值数百万的车开得像自己的跟监用车一样,风驰电掣。
沿着公园,转过弯,谢青雯远远便认出了回教清真寺。
绕了一阵子,在巷道里找到临时停车处。顾以法把车子熄了火,静待。
“我们……在等什么?”谢青雯忍了几分钟,忍不住发问。
“等小山。”顾以法手臂盘在胸前,气定神闲地说。
这家人实在太神秘了。谢青雯暗暗想。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小山有动作了;应该说,喝下去的一大罐苹果汁,开始作用了。
“舅舅,我要尿尿!”小山挥舞着小手,小脚也猛踢,试图引起大人注意。
“好,让阿姨带你去。”顾以法倾过身,靠在谢青雯身旁,指指清真寺旁边一栋外表毫不起眼的大厦。“你带小山进去,上二楼。不管谁问你,就说小朋友尿急、想拉肚子……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就是借厕所就对了,然后,找个印佣问问题。记得,不要问到台湾工作人员。就问诺玛是不是在那里,她好不好。就这样,没问题吧?”
其实谢青雯很忐忑,可是,骑虎难下了,她只能点点头。
“舅舅快点啦!”小山又在叫,快哭了。“快点快点!”
顾以法说好说歹才劝动小山跟阿姨去尿尿,谢青雯抱着他走到指定的大楼楼下时,他圆圆大眼睛里面已经含着泪了,可怜兮兮的。
事实证明,大部分的人会拒绝陌生人借用洗手间,不过如果是年轻妈妈带着漂亮小男生——小男生还急得哭了——那真可说是所向无敌。
手忙脚乱、紧张兮兮地完成所有任务,谢青雯抱着小山重新飞奔下楼时,心跳简直已经要超过两百,逼近衰竭的边缘。
一上车,顾以法就立刻开动车子,猛冲出去。“怎么样?”
“我,我看到诺玛!”谢青雯喘得要命,却根本停不下来,急急报告这个天大的发现,“她说她没事!你怎么知道她在那里?那是什么地方?安全吗?”
“台北市有两个外劳庇护中心,这是其中一个,专收容印佣的。”顾以法轻松回答,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因为怕受过侵害或虐待的外劳持续受到骚扰,庇护中心的位置一向都是高度机密,门禁也很森严,尤其不可能让男人随便进出、靠近。而且,你不亲眼看到诺玛没事,也不会安心,不是吗?”
她猛点头,用力按着心口,试图舒缓快得像刚跑完一千公尺的心跳。
“好,小山,你的任务完成了。”顾以法一面开车、一面从后视镜对外甥眨眨眼。“下次真的带你去玩,你今天很听话,舅舅要跟你说谢谢。”
“不客气!”小山兴高采烈地回答。“要去哪里玩?”
“随便你说。你想去哪里?”
小朋友开始叽哩咕噜说了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话。
“你的听力没问题,他真的在说外国话。”顾以法注意到谢青雯的目瞪口呆,也笑了。“他之前一直跟他爸妈住在峇里岛,保姆是印尼裔。前一阵子才搬回台湾,所以有时候讲话会这样,印尼话跟国语全部混在一起。”
“难怪刚刚在楼上有人逗他的时候,他还会回答!”谢青雯回头看看那个可爱的小男生。“我以为是小朋友口齿不清,结果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他会两国语言呢。”
“不识(是)泰山!”小朋友抓到话尾巴,快乐的喊回来:“是小山!”
前座两个大人闻言,都大笑起来。
又听到那个俏皮特殊的笑声了。顾以法唇际的笑意深深,始终没有褪去。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就顺利把小孩与车子都平安送回那位忧心忡忡的妈妈身边,小山还尖叫着不肯离开舅舅,要海誓山盟,保证过两天一定带他去玩、“阿姨也一起去”之后,他们才能脱身。
“好了,解决了一件事。”重新回到车上,顾以法握着方向盘,没有马上开车。他想了想,又转过来问:“你今天要不要去练琴?”
“啊?”傻掉。什么时候了,还问她要不要练琴!
一天不练也不会怎样啊,他到底在想什么?谢青雯简直快昏倒了,
“我可以先送你过去董郁琦那边……”
谢青雯马上领悟。“你想支开我对不对?”
顾以法沉吟着,英俊的侧脸有着犹豫的神情。
“不行,我也要去。”谢青雯坚决地说,她伸手抓住他坚硬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当面问他,景翔的死,是不是与他有关。”
“他不会承认任何事的。”顾以法耐心解释:“我已经查到米丽的手机出现在什么地方。不是梁伊吕家里,也不是他办公室。到底布置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里地形、环境我也不熟,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照顾到你。所以……”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做蠢事了。”谢青雯坚持,她清秀的脸蛋上,毫无惧色。“连麻脸我都不怕,你觉得我会怕伊吕学长吗?要是你下放心,那你先进去把他抓起来绑好,再让我去问他嘛。怎么样?”
被她的异想天开弄得哭笑不得,顾以法锁着眉,苦笑。“雯子,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还是你做不到?”谢青雯故意叹口气,转正身子,闷闷地望着前面。“早知道我就去委托别人了。听说其实坊间有很多选择……”
“对了,说到这个,一开始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调查?”顾以法趁机问她已经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不要转移话题!”结果被谢青雯识破。一双闪闪发亮、充满活力的眼眸直瞪着他。“你到底行不行啊?我只是要问他几个问题,有这么困难吗?”
哪个男人在被自己的女人怀疑“行不行”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的?顾以法毫无疑问地被她气到,愤而同意:“绑个人来给你问问题,这还难不倒我!”
事实证明,不管十年前或十年后,顾以法都被她吃定了。
驱车按照电子地图的指示,他们几乎穿过了整个台北市,来到一个让谢青雯感到陌生的区域。她一路观察着窗外,默默不语。
两旁行道树在冬阳下招展,偶有行人悠闲走过,人行道铺着平整的红砖,环境相当优美。房子大部分是公寓,看起来都满新的,似乎是个新社区。
“米丽真的在这里吗?”谢青雯看着他把车停在社区小公园后面,忍不住问。
“根据定位,没错。”顾以法操作膝上的收讯器,读着灯号。“好了,确定是这几户其中之一。我们可以开始等了。”
“又要等?”
顾以法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充满魅力的微笑。“这是我的第二专长。除了找人以外,就是等。”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顾以法车上什么都有,干粮、面包、水……甚至还有好吃的饼干。他们简单解决了午餐。他不以为意地告诉她,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他是这样度过的。
“就这样?坐在车子里?”谢青雯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
顾以法微笑。“你不也一样吗?每天都坐在钢琴前面,或抱着小提琴……这就是工作嘛。”
“可是……”她还是很惊讶。“你明明之前有不错的职业——警官,不是吗?为什么会……想放弃一切,跑来做这种又辛苦又不固定的工作?”
“你跟我爸问一样的问题。”顾以法笑笑。
“那,你给你爸怎样的答案?”
“没有。我什么答案都没有给他。”他的眼眸顿时黯了黯。“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理解的。”
“说给我听好不好?”柔软的手按在他坚硬的大手上。“我想听。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顾以法反手握住了她,把她的手包覆在掌中。
两人静静携手,一时之间,言语好像变得很多余。
直到他们被无线电嘈杂的声响给惊醒。
“不要谈情‘梭'爱了啦,那个回家再忙,大鱼出现了。”粗嘎的破锣嗓音从无线电传来,把谢青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把手抽了回来。
“知道了,撒网。”顾以法简单回应,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