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昔温婉的谷月涵唤醒小憩的公公,一口汤药一口汤药的喂食,脸上表情是无悔的温顺,事亲当如是,不敢有怨言。
当碗底见空时,杭远云忽地痛苦的捉住胸口,十分疼痛的喊不出声音,他睁大的眼看向媳妇,要她立即通知儿子前来,救他一条命。
可她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他脸色由红转青,青中浮黑,继而呼吸短促,咽下最后一口气。
确定公公真断气后,她将手中的碗一摔,发抓乱,神色慌恐地引喉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呀!爹他不行了,快把二少爷找来,老爷他没气了——”
纷沓的足音慌忙奔至,一时间竟涌进奴仆数十,面色惨白的杭君山拢起过长的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爹亲榻前,喘息连连。
他二话不多说地按腕诊脉,平静如枯井的脉象让他大惊失色,神情灰败,惨叫一声呕出鲜血。
哀痛莫过于心伤,一口血来一份愧,枉他人称起死回生的神仙手,却连着两名至亲都救不活,怎能不痛心疾首,以血回报亲恩?!
“爹本来好好的,能说能笑,谁知一碗药下肚就直嚷着有虫子咬他,没来得及让我喊你就去了,这开药的人好狠的心呀!”谷月涵直指开出补身药方的苏写意,故作伤痛的噙泪,趁着大伙六神无主,沉浸哀伤之际,一举想除掉恨之入骨的绊脚石。
“别说了,大嫂,我现在心情很乱,爹还没走远,别让他走得不安。”趴在爹亲尸体上痛哭,杭君山双肩一上一下抽动着,好不伤心。
“就是还没走远才要看看是谁害死他!爹行商大半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怎么有人狠得下心要他的命?!”谷月涵哭得抽抽噎噎,泪花纷飞,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完整,没半丝哽咽。
“大嫂,你让我安静一下,爹的尸骸未冷,多说无益,我们还得处理他的后事……”杭君山说得哽咽,心如死灰,无一丝生气。
“爹一向待我如女,疼爱有加,我不能任他死得不明不白,这事你要不管,我来替你管!”她气愤不已,泪一抹就想找人算账。
但是她还没跨出一步,听闻丈夫出事的周氏在未来二媳妇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她立即上前想接过婆婆,以示孝道。
谁知周氏像没瞧见她似的,十分依赖地捉住艳色佳人的手,一把推开她,呼天抢地的涕流满面,跪倒床下,直拍床铺。
“娘?”她一定是伤心过度了,所以才没注意到她。谷月涵微浮不安地自我安慰。
“老头子呀!你怎么一声不说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要如何过日子,你给我起来!别想不负责任,你答应要陪我到白头,不放我一人孤单的……”
“娘,你要节哀,别太伤悲,爹的身后事还有赖你处理。”谷月涵跟着哭泣不已,想让人感受她的悲切。
周氏哭得一阵晕眩,心情低落地一挥手。“这事就交给写意去办吧,我这些日子瞧她该是处事明快之人,定能让你爹走得风风光光,再说这会小二子也没心情办这事了。”
“什么,让一个外人办爹的后事?!”她震惊地瞠大眼,难以置信婆婆会这么偏袒,再怎么说,她当杭家的媳妇也这么多年了。
“哪是外人,小二子说了,下个月十五是好日子,他要将人娶进门,也算是我的媳妇,谁知喜事还没办会先办丧事。”一说完,周氏抚尸呜咽。
“二表哥要娶她?!”谷月涵妒恨交加,淬毒的双眼瞪向一滴泪也没流的漠然女子。“就算是,她对杭家里外还不熟,爹的后事能由她办吗?”
她不会自己说要办,但也理当由她掌事,这可让杭家的下人从这次看清,她才是杭家后来掌权的人。
“不熟没关系,我相信她的能力,你爹走了,往后就是小二子当家,这事由他媳妇办也对。”周氏直勾勾看了她一眼,“这事就这么说定,你爹刚走,其他别再说了。”
屋里顿时一片哀戚,杭君山、周氏泪掉得多,苏写意仍是只字不语,倒是谷月涵脸上还挂着泪痕,只是眼眶不再含泪珠。
白幡飘动,灵堂肃穆,满天的冥纸随风飘散,哀戚的低迷气氛久久不散,整个杭府陷入哀伤之中,每个人脸上布满深深的哀悼。
棺木停放厅中已三日,这些日子杭家闭门谢客,不让外人上门致悼,只有沉寂的风呼啸而过,带来些许焚香烧纸的气味。
而在这几天内,谷月涵不时提杭老爷是被害死的,不断怂恿婆婆和小叔找出真凶,为亡者讨回公道。
可是她越显激烈的言行反而适得其反,身心交瘁的周氏以年事已高为由,不再踏出房门半步。
自责的杭君山则郁郁终日,一句话也不说,只交代管家一切事宜由他未过门的娘子代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代表他的意思。
也就是谷月涵长久以来处心积虑得来的地位被架空,现在杭家当家主事者是向来不予人留情面的苏写意,府内仆从一面倒地倾向未来主母,对丈夫已死的她少了关注,甚至是轻忽。
“我不信,你满口胡言,爹他不可能这样对我!”太可恨了!竟使出卑劣手段铲除异己。
“信也好,不信也好,有老爷子手札为凭,我没必要撒谎骗人。”她会不服是必然的,可时势由不得她反抗。
“你造假!我生是杭家的媳妇,死是杭家鬼,爹他老人家断无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一定是你居心不良,从中使诈!”她才是杭家主母,不会有所动摇。
并未披麻戴孝的苏写意一身素衣,神色冷淡的说:“百日内成亲不可有赘言,你自个收拾收拾,别麻烦别人,大家都很忙。”
“不。”谷月涵愤愤地怒视她。“你以为你真是杭家的人吗?众人都被你的美貌所蒙蔽了,你根本就是使邪术害人的妖女,凭什么坐在大厅之中大放厥词,你不配!”
“我是妖也好,魔也罢,现在能说话的人是我,老爷子不在,二少爷最大,你说他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你……”谷月涵因她一席话气得咬破下唇,渗出的血丝红艳了唇色,让她温婉模样变得穷凶恶极,彷佛夜叉附身,双眼也跟着赤红。
她无法相信严守家训的杭远云会在生前留下遗言说,若是他往生,便要子嗣为她筹备嫁妆,以杭家女儿身分出阁,不耽误她一生。
而且他早已择定一门亲事,对方是家境小康的教书先生,年约三十,丧偶多年,有一子二女三名稚儿。
也就是说,她一夕之间由穿金戴银的富家夫人,沦落为三个小鬼的后母,不仅无丫鬟服侍,还得去伺候食指浩繁的一家人,这叫一直生活在富贵中的她怎么受得住。
不用说,她自是抵死反对到底,一点也不肯妥协,还扬言若强逼她就范,她便一头撞死在杭老爷的棺木上。
“你不知道你在这个家已经没地位了吗?以前爹在世,疼爱胞妹的他也顺带照顾你,才由着你在杭家待下,没有再嫁,现在的杭家已经没有你的靠山,还不如趁你嫁得出去时赶紧找出路,不要死赖着等人施舍。”话说得难听,但这是给对方的最后机会了。
“你是什么意思?讽刺我是乞丐吗?”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羞辱她?!
从没受此屈辱的谷月涵扬声一吼,秀丽容貌布满愤恨狞色,从没想过她亲手结束掉生命的人,竟是她最后的靠山。
“你现在的处境不像吗?”苏写意冷然的语气一转严厉,不在乎自己的表现是否合乎温顺良善,“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留下想抢我夫婿的女子吧?大、嫂。”
那一句“大嫂”击垮了凡事顺心的谷月涵,她失去理智的大喊,“什么处境地位的,要不是我够有胆量毒死自己的丈夫,今日也轮不到你耀武扬威——”
一开口,不仅她愕然,围着棺木的仆婢们也露出惊愕神色。
“真是你毒死我大哥?”骤然起身的杭君山取下孝服,瘖痖的声音满带痛苦。
“我……我没有……不是……我说错了……”瞧见众人鄙夷和指责的目光,谷月涵终于崩溃落泪。“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不得不杀死他,我从没想要嫁他为妻,你们一个个非逼我嫁他不可!”
她跌坐在地,眼神飘忽……
第十章
天下无双。制养阎王蛊,幼蛊刚至成蛊,初期照三日喂食九转魂生丹磨成的细粉,后期佐以制蛊人之血,最后加上……后将蛊虫泡进千冢谷日落河的河水中,封两年。取其水饮用,死,无解。
从谷月涵得知要下嫁杭家大少爷那天开始,便一直排斥这桩婚事,甚至多次以身子不适拒绝丈夫的求欢,逼得他向外发展。
两年前的春天,杭逸言让一名年仅十六的村姑怀有身孕,当时他心想夫妻感情不睦,妻子应该不会反对他将人迎进门纳为妾,因此和她提了一下。
谁知她表面虽温顺的点头,却怕失了在杭家的地位,当夜便和义兄合谋杀害丈夫,她先重金收买两名市井混混,潜入村姑家中将人奸淫致死,而后在丈夫补品中加入过剧药材,让他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了而暴毙身亡。
身为孀妇自是多爱怜宠,她又加倍对公婆好,讨他们的欢心,为长远之路预设伏笔,她想他们若疼她入骨,一定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最后同意她改嫁小叔为妻,成全她的痴恋。
她设想得十分周全,几乎天衣无缝,不漏一丝破绽,可惜在紧要关头,察觉她意图的杭远云忽然有一天语重心长对她说,杭家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绝不容许一丝差错,若有人刻意坏了伦常,他定不轻饶。
“唯有搬开绊脚石我才能得偿所愿,他们的死不能怪我,只能说遗憾,若是当时我嫁的是二表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谷月涵仍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反而怪罪别人让她犯错,自始至终没有悔意,只怨怼杭家人错待她,负了她一生。
“你怎么说得出这么冷血的话?爹娘待你并不薄,大哥更不曾对你有过一句恶言,为何你还不知满足,贪心的想要更多?!”杭君山声声指责。难道她幼时的颠沛流离全忘了吗?没有杭家的收留,她早就客死异乡。
她不知悔改地怒目横视。“谁教你不娶我的,还以行医为名避走他乡,上至公婆,下至打杂的小厮,谁不晓得我心里只有你,可有谁愿意代我说句话?!”
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每一道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和嘲笑,暗地里窃窃私语,指她自作自受,凤凰当不成反沦为小母鸡。
那股怨意越积越深,最后变成报复的恨,丈夫的存在也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
“大嫂……你,不,你不配为人兄嫂,谷月涵,我不娶你是因为我不爱你,我无法想象和自己妹妹结为连理的情景,我走了是让你学会放开,没想到……”他的一念之差竟害死至亲。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写意说的没错,他的仁厚之心成了帮凶,纵容她一犯再犯,终至不可收拾!
“你骗我,你待我极好怎会是不爱我?我不相信,分明是你现在迷恋美色、喜新厌旧,才会以一句不爱我来搪塞,我从来就不是也不想当你妹妹!”她想当的是他的妻子,从小到大不曾改变过意念。
待她极好……杭君山痛心极了,没想到他的和善关怀也成了一种罪愆。“你对大哥没有半丝愧疚吗?”
如果她后悔了所做所为,看在多年情分上,他不会太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