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叶看也不看,连连吃了两块麻糖下肚之后,这才端起瓷杯啜了一大口。
“啊,肚子好舒服……”
“怎么?你昨晚没吃东西是么?”兰青惊讶地看着恋叶。
“嗯……太忙了。”又抓起桃酥往嘴里塞的恋叶含混回话。
恋叶昨早回到花楼,方换好衣裳,马上被桂枝推进琴房练曲,练完曲才刚吃饱,鸨嬷已经在门外唤恋叶出门见客。
恋叶是倚红阁里唯一未接客便享有花魁身价与待遇的琵琶女,一连整夜,她就抱着一把琵琶穿梭楼中各个闺阁,唱曲与客人谈笑,虽说恋叶此刻仍是不接客,但冲着她名儿上门的来客之多,常常弄得她连偷个空吃点东西的时间也没有。
越受欢迎,恋叶心里越是焦急。一年前鸨嬷已跟客人宣告,等恋叶初潮之后,便要让她正式挂牌接客,方才恋叶在花娘房中唱曲,该名男客竟然大剌剌地问她月事来没——瞬间将恋叶唇边的笑意凝住。
想到自个儿接客的期限,全赖她初潮的快与迟,恋叶便慌乱得不能自已——这
也是恋叶一回到闺房,便急急换好衣裳,逃至兰记油坊的原因。
她直觉知道,兰青是个可以供她耍赖撒泼的男子。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从他瞧她的眼神中,发现他丝毫没男人看着她时,那种渴望蹂躏弄脏她的污秽意图。
不一会儿三盘点心全一扫而空,恋叶满足地抚着鼓胀的肚皮微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的兰青,这才开口问:“你一夜没睡?”
“你问这么多干么?”恋叶一瞥他脸,语气不怎么和悦。
“没事,我只是瞧你一脸疲惫……”
“对!我一晚没睡!”恋叶一脸没好气,“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每天晚上人家睡觉的时候,正是我最忙的时刻。”
兰青再钝,也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嘲讽。“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他温文一笑。“我只是不知道你工作这么辛苦,忙了—夜,这会儿应该让你好好休息才对……”
“干么没事说这种好听话?”恋叶双眼不驯地打量着兰青。“怎么?你反悔,希望我以后别再过来了?”
“你误会我了。”兰青急忙解释。“我是担心你一夜没睡,怕久了,你身体会受不住。”
“烂好人。”恋叶嘴里嗔道,可说话的同时,心头又有种甜甜软软的感动。虽说桂枝鸨嬷她们平日也常嘘寒问暖,可恋叶心知肚明,她们对她的关心,可是藏有一个“利”字在里边。她若不生得一张花容月貌,若没能帮花楼赚上大把银子,就看鸨妈她们愿不愿意理她!
但兰青不一样,他的关心看来虽有些笨拙,可从他眼睛,还有他跟她说话的表情,却可轻易发现他是真的担心她、舍不得她。
听见恋叶评语,兰青笑了。“或许吧,但我就是不忍心见你熬夜奔波。”
“所以呢?”恋叶手环胸瞪着他问:“你想怎么做?”
“别让你奔波,改由我送到你府上——”
“不要!”恋叶双眼倏地圆瞠。“我不想要再像之前一样,谁知道哪时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话说出口,恋叶才从兰青恍然大悟的表情中,读出自己的大意。笨蛋!她手一敲脑袋,没事干么跟他提这个!
“总之就是两条路,要就让我自己来,要不就拉倒。”
望着恋叶倔气的脸庞,兰青暗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这件事,我兰家随时欢迎你造访……对了,你还有多少时间,要不要我差人准备间客房,让你小睡片刻?”
“不用!”问这什么蠢话?!恋叶瞪视他。若她这在儿睡死了,结果被鸨嬷发现她人不在闺阁,岂不当场把桂枝的骨头拆了熬成汤!她双手拍拍,双脚一并,跳下木椅。
“我要回去了。”
“啊!”兰青张嘴想说什么,不过一瞧见恋叶因疲倦而憔悴的俏脸,欲出口的话瞬间又被他咽下。
恋叶冰雪聪明,岂看不出兰青心头思绪——只见她娇笑一声,突然转身将脸凑到兰青面前。“怎么?你舍不得我?”
被恋叶挑明一问,兰青表情尴尬。“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不擅言词,却还很想跟你多说点话……”
这家伙怪怪的——恋叶一双眼在兰青脸上瞟呀瞟。
与她水亮眼眸一接触,兰青表情更加窘困尴尬。“不过,还是你休息要紧……”他喃喃地把话说完。
“喂!”恋叶伸手一戳兰青胸口,他抬头看她。“我问你,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兰青一愣。
“不然该说什么?”恋叶手环胸,绕着兰青身子打转。“你别告诉我,你平常对每个年纪小的男孩,都像对我一样亲切和蔼?”
“当然不是。”兰青垂头讪然一笑,儒雅的脸上浮现一抹不知该说是羞涩、还是惭愧的红晕。“我说过我不擅言词,或许是因为这缘故,平常除了生意往来之外,鲜少有人肯花时间陪我说说话——但这倒也不是我对你好的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如果能让你永远开开心心,那应该会很好。”
恋叶没意料会从兰青那儿得到这种答案,只见她一张嘴张得大大,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练兄弟?你怎么了?”见恋叶表情奇怪,兰青忍不住探问。
“嗳呦!”被兰青瞧得心慌,恋叶急忙伸手将他推开。“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那……你明天还过来么?”兰青追在她身后问。
听见这话,原本急急前行的恋叶蓦地停脚。“你想见我?”她回眸盯着他脸看。
兰青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轻点了下头。
这人还真的是——老实到爆!但话说回来,她倒是不讨厌他这样。
水亮眸子在他儒雅脸上转了两圈,恋叶盈盈—笑。
“或许吧!”丢下这句话,恋叶飞也似地跑走了。
或许,代表着不一定,但兰青仍旧揣着那么一丁点希望。
下午到外边送油时,他顺路弯进卖糕饼的小铺。老板见着他来,忙问昨儿个让他买回的点心,有无太甜或太淡,合不合他口味?
“谢谢,他说好吃。”
兰青一句好,乐得饼铺老板飞上天去。“我就说我们铺子里的麻花跟麻糖,任谁吃了都爱。今儿个兰爷还想带点什么?”
“你再帮我拿个三样,不,不要一样的,我想让他尝尝鲜。”
虽然恋叶并没提醒兰青这点,但脑海中一浮现恋叶慧黠淘气的笑脸,兰青直觉认定他喜新爱鲜。
“对么!我就想么,平时也没见兰爷您有吃点心习惯,怎么一出手就挑了我铺里最受欢迎的三样……”饼铺老板秤好三样点心,分别用油纸袋装好,突然一脸暧昧地朝兰青眨了眨眼。“我说兰爷,是不是好事近了?”
“啊?”兰青一愣。
“嗳,您还跟我装傻。”饼铺老板用肘一顶兰青臂膀。“点心呐,瞧您还贴心地帮她换口味,我说您俩的感情,铁定正你侬我侬,没猜错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兰青摇摇手。
“嗳!您还跟我生分?!说起来我饼铺能开得这么稳当,一半功劳都得算在兰老爹头上,说真格的,到时您一定要送张帖子来,您的喜酒我说什么也要喝上……”
都跟他说不是这回事——兰青难耐饼铺老板的热情,只好托词有事,急急捧了油纸包便走。
推起油车方走了几步,兰青突然闻到一股极熟的酸甜香气,阵阵自右手边铺子里传来。
“梅”——悬在铺子外头的蓝色店招上写着。又是一个兰青先前从未进过的地方。
—名四十多岁妇人见兰青上门,—张脸顿时堆满了笑。“稀客啊兰爷,什么风把您吹进来?”
“我是闻到一股很熟的香味……”
“香味?是哪一种?是紫苏梅还是陈年梅,还有这个茶梅也不错,来来,兰爷不要客气,尽管拿起来试试……”
“不不不,不是我要吃的……”
又一次,兰青被眼前长相相似,但名字却全然不同的糖渍梅果搅花了眼睛,只不过他这回有记忆中的香味为据,只见他一边推拒老板娘的好意,一边低头嗅闻台上的梅果。
“就是这个!”兰青手指着瓮里的褐色果子。
“这啊,这叫糖渍李子。兰爷想带多少?”
兰青左右望望,见着了老板娘搁在架上的小陶瓶。“装满一瓶,会不会买得太少?”
“不不不,这样很好……到时吃了剩下,就把瓶盖栓紧,保证下回吃还是跟头回一样酸甜可口。”
边想着练叶满足的笑脸,兰青伸手接过陶瓶,他并没多想为何要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兄弟准备这么多吃食,只是想到练叶瘦弱的身子,还有提起他爹送点心给他时,那种若有所失的倜怅……
他只是由衷地希望练叶开心、快乐。
“明儿个练兄弟来了见列,应该会很开心吧!”将油车推回油坊的路上,兰青望着前方喃喃说道。
只是隔日到了,恋叶却因为桂枝突来的阻挠,无法离开花楼。
“桂枝,你还不快点起来!”恋叶一脸惊诧地望着紧抱衣箱,死不肯起身的婢女斥道。
这衣箱里头藏着的,便是恋叶用来扮成男孩的衣物鞋袜。
“不行!恋叶姑娘,桂枝今儿个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出门去……”伏在衣箱上的桂枝脸上挂满了眼泪。
昨儿个恋叶趁桂枝仍忙,没预警便自个儿换了衣裳偷溜出门,桂枝进门不见她,吓得双腿—软。好在,好在半个时辰后恋叶便又爬回花楼里。可说真话,她突来的举动,已经把胆小的桂枝给吓得连丁点胆儿也没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拗!我都跟你发过誓,我只是到外头遛遛散心,一定会回来!”
“不行不行,恋叶姑娘您没等过人,不晓得等人的心情多么难捱——就算姑娘要打骂,桂枝说什么就是不放开这衣箱子!”
“小桂!”恋叶气得跺脚。
“恋叶姑娘,算我求您……”桂枝额搁在紧抱衣箱的手臂上头,哀声恳求。“求您别再做违反鸨嬷嬷规定的事情了,小桂只有一条命……”
“就因为担心鸨嬷教训你,所以你情愿牺牲我的快乐——”恋叶走来盯住桂枝的眼,她一双水眸中凝满怒气与不可置信。“原来我在你心底,就这么一点地位!”
“原谅我……”桂枝一脸可怜。
“我算是看透你了。”恋叶猛地背转过身,冷言下达逐客令。“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跟你说话。”
“恋、恋叶姑娘……”桂枝一愣。
“出去!”恋叶指着大门怒喝。桂枝怔愕地瞧着不住颤抖的背影。她服侍恋叶一年多来,还真是头回见恋叶姑娘如此生气。桂枝真的不懂,到外头去晃个一圈,对恋叶姑娘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还不动?要我拿东西砸你才肯走是不是?”
“不不,我马上……”不敢多耽搁,桂枝急忙扛起衣箱,踉跄地奔出门外。
“你们通通死掉算了!”
怒极的恋叶抓起床上绣花枕头往门上一摔,重重地跌坐在四脚大床上。虽说与兰青相识不过两日,但与他见面一日,却已变成了恋叶整日辛劳的精神支柱。
结果这不,全都成了泡影!
“臭小桂!你都不知道,这一趟出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恋叶捂着脸低声骂道,疲倦外加失望,顿时激出她眼中珠泪。
小桂不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