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伤口周围全都擦拭干净,大掌才打开药罐,用指腹蘸了些许药膏抹在每一道伤口上,可即使他已放轻力道,指腹抚过伤口仍然牵扯出巨疼,伤口周围的肌肤瞬间紧绷,她却不曾呼痛。
虽然她还病着,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估计两个月内就能好上八成,足以行动自如,这对塔克干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就如扎库司所言,北国虽然统一,却是内忧外患不断。
因为不满当初战败所受到的屈辱,以及他主张对南朝休战,北方二族表面虽是臣服,却是处处阳奉阴违,至于西方巴丹、古特二族,和东方拉玛一族,更是处处违抗他,对他们而言,他只是个侵略者,一个懦弱到不敢向南朝宣战的假王,而热血好战的天性让他们逐渐化敌为友,暗中联手策划谋反。
自他登位之后,三族始终动作频频,意图再次掀起内战,而位于北国中央,由他所统领的古尔斑通一族,以及位于北国南方,支持他的腾格里、塔克干二族,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他大可以先发制人,以企图谋反的罪名将三族一举拿下,然而十二年内战各族死伤惨重,各部族都需要休养生息,贸然开战只会耗损彼此元气,让部族间仇恨更深。
更重要的是,北国倘若再次陷入内战,南朝势必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见缝插针,落井下石。
因此他极力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并以巡视边防名义,带着心腹斑图走出王都,暗中却是调兵遣将,让斑图自边境暗中带了批军队到腾格里防守,自己则到塔克干坐镇,与族长扎库司谋策兵防。
相较于腾格里幅员辽阔,毫无屏障,需要大批兵力防守,领地狭长的塔克干地貌多变,不但有岩丘岩峰等天然屏障,还有天然流沙陷阱,此外塔克干有东、西两块水源地,若是一区沦陷,族中老弱还可以退守至另一区,完全不愁饮水食物。
依照目前情势来看,内战爆发不过早晚问题而已,即使塔克干在地里形势上占了优势,仍然缺乏兵力,若是大军压境,势必会陷入苦战,所以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一个能够以一敌百,誓死守护塔克干的力量。
上完药后,拓跋勃烈立刻拿起剩下的洁净白布,将白布覆上她伤痕累累的背,接着大掌拉着白布绕过她的胸前,再拉回到她的雪背上,大掌一次次来回,谨慎的为她包扎所有的伤口,不含丝毫邪念。
直到为她扎好白布,他才又开口。“药膏我放在这儿,其他地方你自己来。”
不等她反应,他将药罐搁到她的脚边,接着便端起托盘,起身离去。
而月魄并没有马上穿上衣服,而是迅速拉起毯子遮到胸前,转身亲眼看着他离去。
这次,她同样是等到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后,才允许自己卸下若无其事的面具,虚弱喘气,彻底颤抖。
该死,她讨厌如此虚弱的自己,讨厌这不受控制的身子,但她更讨厌什么都不戳破的他。
他愈是不动声色,愈是代表心思难测,他如此处心积虑的为她疗伤,究竟有什么目的?
倘若塔克干族长所言属实,北国有人打算起兵叛乱,一旦消息传到南朝,边境战火势必又要点燃,天下百姓又将为战火所苦。
一夙恩怨,三世烽火,百年荒芜,这天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第3章(1)
沙漠的日与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煎熬,然而月魄仍旧熬过了酷热和严寒,坚强的挺了过来,甚至经过一个月的疗养,已经可以起身走出毡帐。
夜风飒飒,挟着细沙和寒气自远方袭来,她却屹立不摇的站在毡帐前,就着月光和四周篝火,观看沙漠独一无二的清冷夜色,顺道打量四周地理风景。
冷眸越过一顶顶毡帐远眺,发现塔克干四周矗立着不少岩峰岩丘,而脚下土地也并非细软黄沙,而是质地坚硬的岩地,远方甚至有涓涓的流水声……
“啊!”
一抹惊叫声忽然扰乱月魄的听力,就见一名经过的妇人瞪着不应该出现的月魄,恐惧的大呼小叫。
“她出来了,南朝人出来了!”
“什么?”几名在附近的壮士闻声立刻赶来,果然就看见月魄站在毡帐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妇人,手上还拿着两把弯刀,不知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壮士们立刻将妇人护到身后,并举起手中兵器将月魄团团包围。
月魄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望着所有人脸上的敌意,深刻感受到北国人对南朝人的抗拒和憎恨。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排拒南朝人,她就亲眼看过南朝人是如此凌虐北国的战俘,比起北国总是给人一刀痛快,南朝人的手段简直可恶到令人发指。
“没有王的允许,你不得擅自出入账房!”其中一名壮士用北国话大声斥喝,手中大刀指着她身后的毡帐,指示她回到毡帐内。
可月魄却偏偏拒绝听从。
拓跋勃烈是曾说过没事别走出毡帐,却从没说不准她走出毡帐,至少她不认为自己站在这儿,会对谁造成伤害。
她躺了太久,实在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南朝女人,快回到你的账房,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接到通报后,更多的壮士飞奔赶来,每个人都举着兵器朝她逼得更近,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不着痕迹地瞥向某个角落,接着闭上双眼,专注聆听那细微的涓涓水声,好判断水源的位置。
咻!
忽然间,一颗小石子自角落飞出,直往她的面门而来。
石子破空发出某种细锐的暗响,她却置若罔闻,不闪不躲,任由石子尖锐的棱角划过脸颊,擦割出一道血痕。
细小血珠瞬间自血痕内淌出,她才睁开眼,侧头望向一名满脸愤慨的男孩,而男孩却再次拉开弹弓,打算朝她发射出第二颗小石子,他大胆的行径把在场所有的大人们给吓坏了。
只见当初尖叫的妇人紧急奔到男孩身边,拉着男孩飞也似的逃到他处,其他壮汉则是握紧兵器迅速朝她逼近,就怕她会大开杀戒,因此决定先发制人。
无数把锋芒兵器全对准月魄,杀气瞬间四起。
“住手!”
就在所有人打算群起围攻月魄的刹那,慑人的叱喝声却伴着马蹄声自远处忽然响起,就见拓跋勃烈紧急拉紧缰绳,飞快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一脸肃穆的自远方大步走来。
“王!”所有人一见是他,立刻放下手中兵器,急忙忙单膝跪地。
拓跋勃烈环视众人,浑身尽是令人窒息的威迫气息。
“我应该说过,这女人我要留下。”他一字一句说着。
“回禀王,那女人擅自离开账房,而且完全不听从劝告回到账房。”其中一名壮士大胆解释,同时不着痕迹的瞪了月魄一眼。
“所以你们就违抗我的命令,打算乘机除掉她?”灰眸微眯,紧锁壮士那理直气壮的神情。
在拓跋勃烈的注视下,后者不禁立刻心虚的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塔克干族长也闻讯赶来,看着现场情势,加上族民先前的禀告,心中早已有底,于是立刻出面缓颊。
“王,请您息怒,因为族里孩童误伤了那南朝女人,族里壮士担心那南朝女人会报复,才会挺身而出,这只是场误会。”
拓跋勃烈冷哼一声,可没相信这解释,即使方才他身在远方,都能感受到这儿的杀气,防御不需要致人于死,显然这些人并没有将他的命令记在心里。
“是不是误会,所有人心里有数。”他冷声道。
塔克干族长呼吸一窒,知道拓跋勃烈是看穿了他的偏袒,却还是硬着头皮维护族民。
“王,我族绝对不敢违抗您的命令,但事出突然,族民难免心慌意乱,一时之间自然拿捏不住分寸?还望王能够体谅宽恕。”
“我能宽恕一次,不代表能宽恕第二次。”拓跋勃烈加重语气,接着转头望向在场所有的人,看得所有人将头颅压得更低。“我说过,这女人我另有他用,要是有人胆敢再无视我的命令,就休怪我就事论事,以国法论!”他铿锵有力的说道,刚悍昂藏的身躯蓄满逼人的气势,让人望之生畏,不敢不服。
“是!”
不只在场所有塔克干族的壮士,就连远处的妇孺们都为他的王威所震慑,纷纷臣服的低下头。
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月魄却始终一脸漠然,不但对所有对话置若罔闻,甚至迈开脚步朝东方走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走出拓跋勃烈的视线范围,另一抹高大的身影却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的面前,阻止她再继续前进。
“王。”挡在月魄身前的斑图,立刻用眼神向拓跋勃烈示意。
这段日子,他一直待在腾格里练兵,今晚来到塔克干,本是打算与王一同商议腾格里布军之策,谁知却正好瞧见这场面。
就如同他的猜测,这南朝女人果然引起了纷争。
拓跋勃烈回过头,觑了眼始终波澜不兴,仿佛置身事外的月魄,沉思了会儿,才朝斑图略略点头。
“看紧她。”
“是。”得到命令,斑图立刻退开身躯,任由月魄继续前进。
而被允许通行的月魄,却没有回头多看拓跋勃烈一眼,仍是一脸漠然的循着水声前进,一点也不在乎身后又传来塔克干族长的抗议声,两人用着北国话一来一往的交谈着。
“王,放任那女人四处走动,会扰乱人心的。”
“有斑图看着,你大可不必担忧。”
“但是……”
“我留下她,可不是拿来豢养的,是该让她了解状况的时候了。”拓跋勃烈转过身,凝望月魄冷漠孤傲的身影,心思瞬间转换万千。
她比他预估的还要早能起身,这绝对是个好现象,可惜她的身份却始终让族民难以接受,看来在内战爆发之前,他得想个法子消除族民对她的歧见。
这事得愈快愈好。
月魄无视斑图的紧迫盯人,也无视一路上塔克干族民充满敌意的注视,依旧笔直朝着水声前进,接着不久后,她终于在一里外连绵的岩丘下发现两座湖泊。
两座湖泊一大一小,四周长满许多树木花草,在莹莹月光下摇曳出树木花草独有的清香,有些花草她认得,但大多从未见过,十足的生意盎然,与沙漠荒凉贫瘠的景象形成强烈的对比。
据说沙漠里的水大多来自于高山融雪,融雪渗入地底,在地底下一路蜿蜒,直到地势低的地方自岩缝间涌出,形成湖泊,北国人饮水灌溉,也能种出谷粮。
“哪个是可以沐浴的?”指着前方两座湖泊,她用再标准不过的北国话,转身问向斑图。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斑图也不禁瞬间一愣,以为自己听错。
“你懂北国话?”
月魄懒得回答这种废话,只是将话重复。“哪个是可以沐浴的?”
斑图目光微瞬,再次为了她话中的了然而诧异。
在沙漠,水源远比黄金还要贵重,拥有水源几乎等同于掌握住命脉,因此在北国尚未一统前,八大部族经常为了水源而争斗着。
抢不到水源的民族只好逐水草而居,而有水源的民族则能安逸安居,并世代守护水源,为了确保水质洁净,北国人将饮用水和日用水划分得格外清楚,绝不轻易将两者混杂。
身为南朝人,她对北国人的生活习性似乎了解不少。
“大湖泊。”他简略回答。
她点头,沿着坡面走下岩丘。
斑图自然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