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里,只有周鹏的尸体,孤零零地,浓浓的怨恨和不舍围绕。
同一时间,李友合已经利用周鹏的兵符调动全部大军,和齐争一决死战。
当齐争立在城头,看着底下二十个方阵,整整二十万大军,步兵、枪兵、骑兵、弓兵……全混在一起,排得整整齐齐,就像二十块方正的豆腐。
他心里滑过一丝明悟。今天领军的人一定不是周鹏,稍有经验的将军都不会这样攻城。
居然拿人来叠,难道那些攻城械具都是摆好看的?
周鹏恐怕是死了,军权才会旁落,今日要与他一决雌雄的应该是李友合。
“跟这么一个门外汉打,唉,胜之下武!”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下令升旗。这还是他出战以来,第一次打出自己的旗号,意在今日结束内战,打出气势,然后全军开拔盘龙关,一举歼灭意图南侵的狄国。
首先,四面黑旗升了起来,迎着骄阳,招展出四个大字——风、雷、雨、电。
而后,战鼓雷鸣,一杆明黄色的旗帜慢慢出现在众人眼中,五爪金龙盘空飞,气势奔腾雷霆响。
这一辈的年轻人也许不知道这些旗帜代表什么意思,但活过齐国那段精彩岁月的老人都晓得,这曾是齐国最大的骄傲,转战天下、无可匹敌的五大兵团,消失了近二十七年后,再现人世了。
“必胜、必胜、必胜——”城头上,无数的兵士仰天长咆,雄壮、自信,拥有气吞山河的威风。
城下,李友合的脸色白了,差点栽下战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五大兵团应该已经消亡了啊!可城上那种无人能敌的威猛是什么?
李友合身旁一名参将及时扶了他一把。“相爷,您怎么了?”
李友合恍然回神,怒瞪他一眼。“放手!”他策马向前行去。
来到阵前,李友合高喊:“大胆贼子,皇旗可是你能使用的引速速开城投降,随本相殿前请罪,否则,待本相攻破城门,一千反贼皆诛九族。”
“哈哈哈——”齐争大笑,这个李友合大概是全天下最迂腐、最不通世故的读书人吧?阵前招降,还能这么直白地说明,降了有罪,不降也有罪,那谁要降?
“难道本王也没有资格打出皇旗?”
齐争伸手揭下青铜鬼面具,这是他首度在两军阵前露出真面目。
只见一张容颜如玉,剑眉斜挑、凤目凛然,无尽威风又俊美无俦。他高据城头,狂风扬起他身后的血色披风,衬着一身金甲,宛如临风玉树。
这个景象对李友合而言,实在是太震撼,也太熟悉了。
那个他曾经崇拜,但不喜欢文人,只爱武将,令得他在朝堂党争中黯然引退,齐国史上武功最强盛的一代帝王,不正是这个模样?
“你到底是谁?”
“本王齐争。”
如果李友合还曾幻想过重掌朝堂,此刻他已完全愤怒、绝望到忘我了。
齐争跟先皇一个模样,都只爱武事,完全不在乎他满腹学识,不顾念他一腔忠诚?
以前他被排挤时,先皇不曾维护他,现在齐争更当面与他对冲,他就这么不得见于皇室?
忽地,一股孽气冲上心头,在李友合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开口喝骂。
“大胆叛贼!竟敢冒充皇室中人,其罪当诛!黄参将,擂鼓,攻城!”
咚咚咚地,战鼓击响了。
“愚蠢。”齐争冷笑一声,右手高举。“击鼓,弓箭手准备!”
“得令。”城头上,五大兵团错落有致地布置起一道防线。
战争,一触即发——
第十章
轰隆一记声响如雷鸣九霄,连大地都为之震动了起来。
战马受惊,四蹄乱踏,几个马术不精的骑士被抛落马下,还没开战就先摔了个鼻青脸肿。
“稳住、稳住!”李友合拚命大喊。
但这些兵不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死士,他根本控制不住。
尤其当一阵浓密的黑烟混杂着刺鼻的味道逐渐布满天空后,连那些本来神色沉稳的弓兵、步兵、长枪兵也起了骚动。
这些人都在盘龙关驻守过,对于黑油燃烧引发的刺鼻气味再熟悉不过。
这不是在跟狄国对战,为何己方营地会出现黑油燃烧的现象?
“大将军呢?”一个偏将小声问了句。
偏将自己都想不到,他一时的疑惑却像在一面平静的大湖中投入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牵起无数变化。
瞬间,因周鹏不在,改由李友合统兵的疑惑,在兵士心里埋下的不安爆炸了。
开始有几个胆大的将军驱马向前,向李友合询问周鹏的下落。
但周鹏已经被李友合杀了,又如何给得出答案?
李友合只能镇压,召来他手下死亡组成的督战队,强行制止部队的喧哗。
他没有领兵的经验,自然不知几十万人聚在一起,任何喧哗就像海上的风暴一样,不是人力可以压制的。
当一名督战队员的刀子砍下一个小校的脑袋时,城头上的齐争低骂一声。
“白痴!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就能领军冲杀?居然阵前斩将,自取灭亡。”他挥挥手,让人把城门开了,自带两万兵马迎了出来。
可不能让愚蠢的李友合将齐国这些精兵给毁了,他还想收拢他们开拔盘龙关,转战天下呢!
“李友合,你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通敌卖国、滥杀军士,你可知罪?”齐争手持点钢枪,遥指着李友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友合一个眼色,让督战队加快速度,将喧哗压下。那些死士也不是真正的军士,哪里知道好歹,当下便屠杀起军士。
一个不甘引颈就戮的偏将反击了一刀,他的武艺比不上督战队员,不过十招,便被斩于马下。但他的举动却引起轩然大波。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的军士开始反击,原本罗列整齐的方阵瞬间乱成一团。
“李友合,你想杀人灭口吗?”忽地,一个清冷的声音远远飘来,最后一个字出口的同时,两个督战队员被击断心脉,倒地身亡。
一个身影掠过众人眼前,储笑梦如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齐争身边。
齐争本来冷厉的目光一接触到那抹窈窕的身影后,像海那么深的温柔便涌了出来,刹那间,好似春回大地一样,周遭充满了一股勃勃生机。
储笑梦的心一颤,身子似泡入糖蜜里,甜得让人迷醉,又腻得教人晕眩。
她情不自禁仰首,对他弯了弯唇角。
那笑容美得像群樱绽放,满山遍野的粉红,撩人心扉。
他拳头紧握了几下,若非场地不合宜,他就要跳下战马,将她紧拥入怀。
她却不在乎,小手探过去,握住他持缰的手,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恋。
他笑得愈发欢快了。她总是这么地热情——当然,只有在行动上,她的言语特别矜持,可能他这辈子都听不到她说上一句“我爱你”。
不过此起甜言蜜语,他更喜欢她这样子。
李友合怒哼一声。“奸夫淫妇。”
闻言,储笑梦满脸柔情尽敛,再转向李友合时,全数化为冰冷。
“李友合,你通敌卖国的证据就在这里,还敢狡辩?”她将一只瓦罐,扔在李友合面前。
瓦罐落地破裂,浓稠的黑油喷溅开来。
瞬间,两方军士都呆了。一国的串相,位居百官之上,拥有无尽的权势和名利,这样的人为何要通敌?难道李友合想做皇帝?
“一罐黑油能证明什么?”李友合毫不在乎。“早在六年多前,我国和狄国便已结为同盟,今日,我国有贼子叛乱,狄国出于一番仁义,助我武器与兵员,期使我国早日和平,此乃善举,妖女不知廉耻,岂懂圣人之道?”
一番话落,无数下巴掉地。
哪怕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民夫、伙头军们也不相信,两国能够完全不讲利益,就为了“仁义”二字,派军队帮人平乱。那些兵员不用吃喝吗?军饷谁负责?战死了,抚恤金哪儿来?
而狄国,很不幸地,在整个中原里,它便以贫穷出名。因此,狄国会为了一件没好处的事派兵出击?除非狄国皇帝的脑袋被雷劈傻了。
但眼下,很明显,脑子进水的是李友合。
所以当李友合高举双手,大声疾呼:“众将听令,合力擒拿贼子,扫平乱军!”
整整二十万大军,除了他那一票穿着督战队制服的死亡外,没一个人妄动。
齐争冷眼看着他表演,感觉好像在看一出荒谬绝伦的闹剧。
“够了,李友合,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李友合终于发现异状,却不明白自己一心为国、讲究圣人之道,为何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他错了吗?
反而他蓄养的那些死士眼力还好一些,三、四十人策马过来,拥住他就跑。
“相爷快走!”剩下两百多名死士,则死死地挡在齐争的大军前,不让他们追击李友合。
铁卫统领岳明封喝道:“尔等还执迷不悟,坚持助纣为虐吗?”
那些死士面不改色。
岳明封还要再劝,齐争摆摆手。
“这些人都是李友合从民间搜罗来的孤儿,亲手养大,只对李友合忠心,不会投降的。”虽然他也很为这批死士可惜,每一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好汉子,奈何被李友合教成只会唯命是从的人偶,就算他有心救人,只怕他们也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岳明封,这些人就交给你了。”齐争说。
“末将领命。”岳明封高举军刀,用力一挥,两千骑兵将死亡们团团围住。
齐争又道:“林跃听令,命你劝降敌军,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前事不究。”
“末将领命。”林跃也点了一队人马,执行任务去也。
他对储笑梦一笑。“可愿与我一起追击李友合?”
她没有说话,纤腰一扭,翻身上了马背,与他共乘一骑。
齐争立刻抱紧她,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和气味,心头前所未有的平和,这才发现,自己恋她入了骨血。
她去搜罗通敌者的证据,他心里很清楚,以她的武功,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伤得了她。
但明白是一回事,压抑心绪又是另一回事。
他没办法不担心她,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他就是不停地想着她,想到心里除了她,再装不下其他事。
他甚至有了携她隐遁山林的念头,而这念头,与他长久以来的梦想根本是背道而驰。
“笑梦,以后别再随便离开我身边了。”他靠近她耳畔,轻声说着。
“嗯。”她点头。
他苦笑。“你没明白。”
她回头嗔他一眼。“不懂的是你。”
“笑梦,我——”
“再不追,李友合就要跑了。”
她居然比他还要冷静,难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快点!”她催他。
齐争长叹一声,只得点了两百亲卫,追向李友合逃亡的方向。
李友合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逃跑过。
眼看着护卫死亡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和周鹏、步惊云组义勇军,消灭各路诸侯,恢复齐国正统,当时的刀兵之险,比起现在何止强盛百倍,但他从来也没有落魄逃亡过。
军阵上,不论输赢,总有周鹏扛着。
而步惊云则替他挡下了所有的行刺暗杀。
当最后一名死亡倒地的时候,李友合忍不住仰天长叹。“倘使二弟、三弟在此,何人胆敢欺我?”
齐争让亲卫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