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在这种时候他就不讨厌起自己强盗的身分了,要是用绿林的手段,保证可以整治得那个撒野的小丫头哇哇叫,趴在他面前认错陪罪。
可是他现在的志向是当个文质彬彬、翩翩有礼的书生,而且春风寨里那么多弟兄,有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瞧着他呢,他一定得以身作则才是。
“唉,以身作‘贼’真是简单多了呢!”他挠挠头,困扰又感伤了起来。
正所谓“向下沉沦易,向上提升难”,他可得千万谨记在心。
“话说回来,这句话究竟是哪位古人说的?我怎么又给忘记了呢?”他苦恼地低头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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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又追丢人了。
唉,这已经是她第一百零一次搞砸了。
她在山脚下的一处客栈落了脚,要了一盘椒盐花生,一碗大卤面,六两白干,心绪不佳地自斟自饮。
“都是那个混蛋害的。”她喃喃低咒。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倒楣的义贼吗?几次三番下手要抢劫不义之财,却老是出师不利。
再这样下去,她还当个狗屁义贼啊?连她都得靠人家劫富来济自己这个贫了。
世道虽然太平,但也少不了一些贪财好色或中饱私囊的恶人,像今天她追的就是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淝县知府的女儿。
那个淝县知府虽在日前被罢官,可这些年来暗中攒下来的银子可不少,其中尤以一匣子翡翠宝玉最为珍贵,她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淝县知府回乡的路线,正打算要下手行抢,将他这些年来聚敛而得的钱财分散给穷人,谁知有人手脚比她快,早抢走了七七八八,不过淝县知府的干金趁乱抱了那只红缎包袱就跑,看那模样包袱里的铁定是那一匣子的翡翠宝玉,她乐得追了过去……结果,哼!
“那个混蛋到底是哪一号人物?功夫比起我嘛虽然是差了一点,不过就是胜在他是男人力气大了点,人长得太高了点,模样又太好看了点……否则我侠盗黄杏儿也不会一时不察失了手。”她唏哩呼噜地吸着面条,若有所思。“他该不会是春风寨的人吧?”
听说春风寨跟她也是同行,尽干一些表面上杀人越货,实则是劫富济贫的好勾当,而且事业还做得挺大的,绿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平是侠盗义贼,对于他们的绩效如此之好,大家都是羡慕得要命。
唉,这就是组织集团化经营的好处了,哪像她这样跑单帮单打独斗的,常常得碰运气,还没人能支援。
“如果我有人支援的话,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被那个瞎搅和的混蛋给搞砸了。”
真是太可恶了,下次就别让她再遇到他,要是再让她碰到的话……哼哼!
杏儿满嘴面条,一脸的决心。
一定要给他好看!
第二章
这一天午后,小刀冲进了宽阔的帐房里,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看帐本的君实秋大声嚷着。
“大哥,我觉得我进京赶考的时机已经到了。”
“不成。”实秋指尖轻轻翻过一页,连头也未抬地回道。
“为什么?”他垮下俊脸。
“你四书五经尚未熟读,现在贸然进京绝无把握,而且为兄的已经打定主意,今年由我先考,然后是阿飞,再来才是你……”实秋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愉快,算盘早打得噼啪响。“年年科举年年中,兄弟三人皆是状元郎,这样咱们春风寨可有多风光?”
“那为什么要由大哥先考?我也可以先考,然后是二哥,再来是你。”小刀不服气地问。
“这叫长幼有序。”实秋满意地合上这个月的帐本,终于抬头望着他,笑吟吟道。
“可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他神情凝重,语气沮丧地道:“我得趁现在还记得住的时候去考,要是再等个几年,万一我脑子里记的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全给忘得七七八八了,那该怎么办?”
唉,读书为什么这样难?他学小礼飞刀的时候不到一天就读熟了刀谱,不到三天就领略出了三七二十一式的精髓,不到三个月便练成了这一套出神入化的飞刀,接下来只要是跟飞刀有关的秘笈,他几乎都能过目不忘马上上手,可为什么读圣贤书就没这么容易呢?
“再念呀,念个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学学我。”实秋挺拔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扬起笑容,“就这样决定了。”
“什么叫作就这样决定了?”他眨眨眼,连忙抓住实秋的衣袖,差点被他给唬弄过去。“不行,我还是认为应该由我先去考,让小弟先去探探京师考场的底才是。”
“不不不,要去也是大哥去,大哥先去打头阵,免得你们多走冤枉路……”
“不不不,是我去,我先去才对。”
“喂!”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那我呢?你们全把我给忘了吧?”
他俩不约而同转头,登时尴尬地望着一脸不爽的莫飞。
“不不不……”他们极有默契把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哼!”莫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抓起松木大桌上梨子盆里的极北峰名产甜梨,大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瞪着他们,“真是好兄弟啊,躲起来密谋上京就是不约我,我真是太伤心了。”
小刀暗暗吞了口口水,心慌地道:“二哥,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和大哥只是在争论谁应该先去打头阵。你也知道这进京赶考,咱们兄弟三人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对对,就是这样。”实秋有些愧疚地猛点头。
“那好,照道理推论,小弟太小,大哥太大,若要论打头阵还是由我这个老二去才是。”莫飞闲闲地咀嚼着甜梨,黑眸底锐利的光芒可一点都不优闲。“还有,别忘了我才是咱们三人中书读得最好的一个。”
“你……什么?”满面歉意的小刀瞬间脸色凶恶起来,不服气地开口,“二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的书读得也不差,而且我的策论是咱们三人之中写得最好的,纪师傅是这么说的。”
纪师傅是他们的启蒙师,也是三年前被他救上春风寨的一名私塾先生。
“纪师傅的命是你救的,他当然这么说。”这下连实秋也不悦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要他说你的屁是香的,他也照办不误,还有,要他一路倒立陪你进京赶考他也愿意。”
“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纪师傅明明说过我的策论最好的。”小刀坚持。“这和我有没有救过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纯粹是靠实力!实力!”
“实力你个头,你那篇‘论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写得乱七八糟,什么‘大器晚成’乃大凡器具晚上做就能成功,‘大音希声’为大量音乐过吵必落得邻居嘘声,‘大象无形’是大象庞大身躯也何以无形?必是观者眼花,以至于胡言乱语尔……”莫飞也受不了了,跳出来吐槽。“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真是气死孔老夫子。”
“二弟,你说错了,三弟虽然策论做得乱七八槽,然而‘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非出自孔老夫子之言,而是出于‘老子’,这点不可不查。”
“是吗?”莫飞英俊的脸庞微微一窘,随即失声大叫:“哦,大哥,你骂人!”
“我哪有骂人?”实秋一脸莫名其妙。
“大哥,我也听到了,你刚刚说了‘老子’的。”小刀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我才没有!”
“你就是有!”
“对,我也听到了。”
“你们俩都闭上嘴巴好不好?哼!居然敢大胆犯上,吃撑了是不是?我可是大寨主,又是大哥——”
“大哥又怎么样?圣人说大者未必大,天下事脱不了一个理字,理最大。”
“你这个小王八蛋,居然敢用圣人的话堵我,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帐房内登时乒乒乓乓拳打脚踢声大作,显然是文攻不成已经换成武斗了。
在楼下磨刀擦剑的高手们面面相觑。
“老飘子,三位寨主他们……没事吧?”登记第八十九号的大盗忍不住偷偷问旁边的人。
“没事,寨主他们二十八天就会见血一次,你习惯就好。”登记第零零三号老经验的老盗老飘子完全听而不闻,悠悠哉哉地保养着自己的九节鞭。
“哼,都是可恶的纪师傅害的,要不是他带了三柜子劳什子的书上寨来,也不会害得寨主他们走火入魔。”另一名大盗插嘴。
“对啊,平常寨主们多么英明神武,领导咱们跟马贼打架和劫富济贫的时候又有多么威风凛凛,武功出神入化,三两下就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可是一谈到读圣贤书,就变了这个样。”
“呜呜,究竟寨主们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正常?我真怕咱们春风寨有朝一日会被改成春风书院。”登记第七十号的大盗都快哭了。
因为他的三字经才背到了“昔孟母,择邻处”。
他今年都四十有九了,家里小崽子也七、八个了,还得念什么书?而且还要择什么邻处?反正搬来搬去还不都是强盗村里的强盗窝?
呜,真是快被寨主们给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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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发誓,一定要报复那个王八蛋。
但是首要之务,她必须先找到那个王八蛋,而唯一的线索就是极北蜂上的春风寨。
那个男人长得太高大,太威猛、太英俊,又一身野性奔放,肯定是春风寨里的货色。
除了春风寨那个强盗窝,还有哪里会出产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粗鲁蛮横坏人好事的野汉子?
如果没有找到他,狠狠地教训他一番,她这个江湖上人人赞赏的“黄衫侠义女飞贼”的招牌还挂得住吗?
以后她还有脸面跟人家走踏武林吗?
所以一早,她小心翼翼地将两颗热呼呼的馒头塞进随身包袱里,决定上极北峰去埋伏兼讨债。
极北峰虽然是春风寨的势力范围,但因为春风寨实在势力太庞大,所以根本用不着在入山处派驻斥候或看哨的,也没人敢摸上春风寨去自寻死路。
这条山路也是极北峰上七十七小峒以及六大镇居民和山下运货交易往返的康庄大道,那天前淝县知府的千金就是走这条路溜上极北峰的……一想到这个,杏儿忍不住又怒火中烧。
居然就这样让前淝县知府千金带着她爹鱼肉乡民多年所攒下来的珠宝给跑了!
全是那个王八乌龟蛋害的!她忿忿地将包袱系在胸前,抓起鸳鸯刀便大步走出客栈房间。
“嘿,官倌,你要退房啦?”掌柜的急忙上前,搓着手陪笑道:“三餐两宿一共是一两二钱八分银子,谢谢。”
“什么?要这么贵?”她呆了下,火大道:“掌柜的,你别是看我外地人好欺负,想乱敲竹杠吧?”
“客倌,你言重了,小老儿怎么敢呢?我这‘有间黑店’虽然招牌这么写,却是出了名的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要不你去打听打听,住过的人个个都竖起大拇指说赞的!”
“在这穷乡僻壤里的客栈竟然收这个价钱,还敢说没坑人?我在江南上好的‘悦来全国连锁五梅花客栈’住了三晚也不过一两银子,你这问要茶没茶、要热水没热水的破店,居然住个两晚就想收我一两二钱八分银子?”她怒冲冲地瞪着他,不敢置信地叫道。
掌柜的面不改色,显然是常常应付这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