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息负担太重,再拖一个月吧。”
“那时候我爸爸要买下来送我们,你又不肯,现在知道辛苦了吧?”陈云茵想到郭彬莫名其妙的坚持,心里就有气。
“其实,我们根本买不起这么贵的房子。”
“我又不是没帮你一起负担。我叫你卖掉那间老公寓,卖掉的钱拿来偿还部分贷款,每个月可以省好几万块。你好像还没找仲介公司卖房子吧?”
“还没。”
“我明天帮你找认识的仲介商,叫他们去拍照做广告,尽早卖出去。”
“我不想卖。就算卖掉,也要把钱拿回家做我妈妈的老本。”
“郭彬,你到底在想什么?那是挂你名字的房子耶!而且你也缴了好几年的贷款了。”陈云茵脸色变得难看。
“总是我爸爸拿出来的自备款。”他看了她一眼,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卖屋的钱怎么分配,以后再说。”
“不行!今天要说清楚。”她的态度强硬。
“房子暂时还不卖,我阳台有很多花花草草,一下子也清不掉。”
“那我把新屋的左边后阳台给你,你可以在那儿种花,我再叫设计师改图,那里本来要做储藏室的。”
“那边没有日照,我要一个前阳台。”话一出口,郭彬心头猛跳一下。
多年来,他一直顺着她的意思,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如今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脱口而出?
难道是为了那笑靥如花吗?
陈云茵也为他的态度吃惊,“两个前阳台都要打成客厅,不能破坏格局。”
“我要前阳台。”他又说了一遍。
“不行!”
“我只想要一个自己的空间。”他定定地看她。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们的新屋!”陈云茵动气了,“你宁可不陪我去看设计图,也要跟银行小姐跑到罗东办对保吗?”
“我都说去找客户补签名了。”郭彬语气有些倦怠,“他们银行没办法出车,距离放款的时间又很急迫,我们更不能叫客户赶来台北。”
“那是银行的疏失,跟你没有关系!”
“他们的客户就是我们的客户,我能帮忙就尽量帮忙。”
“那你为什么关手机?”
“过五点半下班时间,我就关了,晚上回来我不是打电话给你了吗?”
“那天我想找你,却找不到,你连出门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是出门办公事,丽香知道我的行踪。”
“整楝大楼都在传,你跟那个银行小姐在一起约会……”她的眼眶湿了,所有干练强势的表情一下子垮掉。
“胡说!没有这回事!”他的声音显得激动。
“人家都说你们去开房间了!”
“谣言你也相信?”郭彬感到愤怒,到底是谁在传讲这种超级无聊八卦?这对他和云茵、筱婷都是莫大的伤害。
“我可以不相信你和她的事,但我相信你已经不再爱我。”
“这十年来我没爱过别人。”郭彬的神色变得黯然。
“那是你不敢爱吧?因为你要对我负责任。”她掏着他的口袋,找出一包面纸擦拭泪痕,脸上浮起一抹凄苦的微笑。“那时大家都还是小孩子,你才大四吧?我承认,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
他摇了头,眼神转为柔和,“毕竟我们曾经年轻。”
十年前,他是篮球校队,挺拔矫健的身影风靡了一群女孩子,甫进大学的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他,为他送水、送点心,他也注意到这个纯情的小学妹,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交往一年余,他发现他们个性不合,他是无拘无束的农家孩子,而她是备受宠爱的千金么女,两人不管在观念和生活上都难以沟通,于是他提出了分手。
她伤心欲绝地哭着,哭痛了他的心,她不相信她的爱不能留住他,她更不顾一切地献身,只为了两人的天长地久。
她怀孕了,就在他研究所入学考试的一个星期前,他带她去堕胎。
小诊所的医师没有处理好,造成她大出血休克,吓得他赶紧送她到大医院急救。
往事历历在目,他犹记得她躺在病床上的苍白面容,还有她父母赶来时的愤怒,更有她哥哥们落在他身上的拳头。
她哭着请父母原谅他,她深深爱他,她不能没有他。
他也在她病床边发誓,他要和她结婚,一辈子照顾她。
然而他们的学业尚未完成,他也还没当兵,陈万里严厉反对他们结婚,想花更多的时间观察他。
他的诚意赢得陈万里的好感,甚至在他退伍后延揽他进万里建设公司,并且有意让他和大学刚毕业的她结婚。
但作梦的小女孩长大了,她明白爱情不是生命中的唯一,拒绝早婚。
他默默守着她,春花秋月流转而过,他又守过了八个年头。
光阴易逝,却难以削磨个性的棱角。两人的分歧仍在,美丽能干的她锋芒毕露,言谈和做事都极有主见;而他学会了沉默内敛,不愿违背伤害她,甚至在她几度移情别恋后,仍静心接纳她的归来。
因为他没有忘记他的誓言,而她也深深眷恋着他的柔情。
可是,他既想过自己的日子,还要抽出极大的能量来包容他和她之间的差异,难怪他常常感到疲累,连带也消蚀了爱情的厚度。
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寻爱方式,云茵有她的看法,他也有自己的观念。没有对错,没有好坏,他们是两条交叉线,曾有交点,却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爱情是他们内心最脆弱易碎的一部分,没有人愿意去碰撞。
该来的还是要来,时间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必须面对这个最大的症结。
时光沉淀了所有的情爱纠葛,回想往事至此,两人心情变得平静。
彷佛过了好久好久,郭彬终于开口:“爱会产生责任感,那是我曾经向你许诺的婚姻,可是我们的问题仍然存在。”
“责任感不等于爱,没有爱情的责任感是负担。”陈云茵注视着他说:“我不愿你为当年的一句誓言绑死了我们的一生……即使我仍然爱你。”
“云茵!”郭彬心头一痛。
“我们明明不合,再怎么爱也不能改变对方,却又勉强在一起,你痛苦,我又好受了吗?”她掉下泪。
“我们再这样下去的话,这辈子会更痛苦,我们没有办法永远迁就下去。云茵,你了解我的意思吗?”他把心底的感受完完全全说出来。
“我太了解了,我要你陪我参加朋友的宴会,我也要你带我出国去玩,更要你和我做爱;而你不也希望我陪你去钓鱼爬山、到你那间老公寓看花看鱼?”
郭彬静默着,因为他的答案和她一样。
好一会儿,他才望着她说:“我们不适合。”
她默默盯着桌面,过了半晌,说:“十年来,结果还是一样。”
“对不起。”
“向我们的年轻说对不起吧,我再留你有什么用呢?我们连吃顿饭也会吵架,更不用说是一个阳台了,这又如何做一辈子的夫妻?”
“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
陈云茵抹净了眼泪,“有时候,我会恨你的好,你以前为什么不狠心一点?乾脆就痛痛快快和我分手,否则这些年也不会跟你又分又合的!”
“我不够好。”
“你是不够好,振伟就比你好多了。”她低垂的睫毛眨动着,“他不会跟我要阳台,他会直接和我讨论怎么布置他心目中的理想房子,他有他的意见,我有我的意见,我们也会吵架,吵完了却能达到共识,那张设计图有一半以上是他的意见。郭彬,你呢?未来的男主人呢?”
“也许,因为我不想结婚,所以我不去关心这些事。”
“我明白,所以你也就顺着我和我爸爸的意见,要买房子就买房子,要年底结婚就年底结婚。可是我们越往婚姻走一步,你就离我越远。”
“是我在逃避。”
“没错,我们个性不合,以后免不了离婚收场,振伟是局外人,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有我们两个还跳脱不开。”
“振伟很爱你,他所能给你的爱,比我更多。”
“这点你是不如他。”
“我认输。”
“他向我求婚了。”
“你的答案?”
“我说,我要看郭彬的反应。”陈云茵浮起淡淡的笑容,有点无奈,又像是解脱,“我本来还在奢想,说不定你会大力挽回,甚至找他打一架。可是现在,我知道你的反应了。”
“云茵,我祝你们幸福。”他的语气诚挚。
“好,我们分手。”她讲得简明俐落,像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他轻轻点头,仍是深深汪视她那美丽的容颜。
“郭彬,结束了。”
她站起身,把那包面纸掷回他的西装上,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有缘,无分,十年纠缠一场梦呵!
她想哭,但她不能在同事面前哭,她只想赶快回办公室打电话向蔡振伟倾诉,因为他才是全心温柔待她的男人。
郭彬捡起面纸,放进口袋,望见门口附近几个同事东奔西窜,慌张装作路过的模样,他逸出一抹苦笑,起身拉开会议室的窗帘。
此时太阳已经照不进来了,但亮丽的天光还是能为屋内的马拉巴栗进行光合作用。
他蹲下身,拨拨盆中乾燥的泥土,即使马拉巴栗耐阴又耐旱,但仍然需要适时的光线和水分。
他也听到了心底的声音:为自己加入活水吧。
在这同时,筱婷在银行接到林汉光的电话。
“筱婷,你晚上过来我这里,我要你把话说清楚!”
“我在忙,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
“见面讲不是更清楚吗?”那边的口气很急促:“为了你的胡闹,我睡不好觉,差点写不出报告来,今天你不解释清楚,我博士也别念了!”
有这么严重吗?筱婷一叹,当初他不肯静心详谈,如今又能谈出什么?
“也好,我们把话说清楚。几点?我会很晚下班。”
“八点半吧,在我学校的系馆门口。”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求她晃上一段公车、再走进校园找他?
“在你学校大门口。”她不愿像以前“服务到家”。
“在大门口等人很浪费时间耶!我在系馆还可以多念一些书,你到了打电话给我,我再出来。”他指使她。
筱婷坚决地说:“大门口。”
“好啦!大门口就大门口,你可不要迟到,逾时不候,自己到系馆找我!”
筱婷放下电话,心头一阵迷惘,也许她不该答应去找他,不是都结束了吗?
“筱婷,忙完了吗?”王美华游走放款部门的同事间,最后挑了筱婷旁边的会客椅子坐下。
“还没呢!下午才跟副理出去看两间房子,回来桌上又堆了一堆东西。”筱婷整理一下桌子,“楼下存款结完帐了?”
“帐合了,我上来溜达溜达。”
“还是做存款好,今日事今日毕,忙完就没事了,哪像我们做放款的,一做就是二十年的贷款,还要担心客户不缴利息。”
“做放款才好呢,可以出去玩玩看风景。”王美华笑意盎然,话中有话。
“大家都有职务轮调的机会。”筱婷忙着计算房屋鉴价,希望这个八卦女王能自动离开。
王美华锲而不舍地追问:“你那天跟驸马爷去罗东,很晚才回来吧?”
“我回台北大概九点多,还好,没有太晚。”
“九点?那你们没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