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员工,上至校长、下至工友,几乎全都来过了,整间病房几乎快淹没在水果与各式花朵之中。但人来人往,却独缺他心中期盼的身影,三天来,他一颗心早已由期望转为失望,直到如今的灰心丧志。
“完了,完了!夏驰风,这次真的大事不妙了!”
一进病房,花梦柔也不管有没有人在,一路大声嚷着,差点又和欲出病房的方之月相撞。
方之月厌恶地挪开身子,眯起眼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
“我识字,不用你提醒。”她白了他一眼,迳自来到床前,“我告诉你,这一次真的不妙了,刚刚我……”
瞥见方之月还站在门口,她猛地住了口,毫不客气地转身叉腰瞪着他,“喂!你知不知道偷听别人讲话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
大刺刺、毫不留情面的指责令方之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恼怒地白了她一眼,随后带着一抹肃杀之气甩头离开。
一直没空插嘴的夏驰风只能望着他生气的背影频频苦笑。
方之月一离开,花梦柔立刻接续刚刚的话题,“夏驰风,我看大事不妙了,再不想个对策,水蓝就要被赵继承抢走了!刚刚来医院前,我看见水蓝上了赵继承的车子,看来那呆子趁你不在,开始对水蓝展开热情的攻势。”
夏驰风默然不语,绝望明显地写在脸上。
看他不语,花梦柔连珠带炮地又问:“喂,你好歹表示点意见,水蓝都快被人拐走了耶!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何用?”
他颓丧又绝望的表情令花梦柔相当不以为然,“你该不会这样就说放弃吧?我可不同意。”
他凄然一笑,放弃的意思很明显。
“不行!不到最后关头怎可轻言放弃?”
“不放弃又能如何?水蓝这辈子是不会原谅我了。”夏驰风颓然地道。
他灰心又丧志的模样让难得严肃的花梦柔也正经了起来,她的大眼骨碌碌地转着,思索着如何扭转一切。突然,慧黠的眼闪出一道光芒——
“既然已到最后关头,来个背水一战如何?”
夏驰风不解地望着她。
她挑高了眉头,贼模贼样地把刚刚想到的妙计说了出来。
“不行,这太过分了,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他不赞同地道。
“都想放弃了,还怕弄巧成拙?”她反问。
他沉吟着,“可是……”
“别可是了,这是力挽狂澜最好的办法,”她打断了他,“别担心好不好?一切包在我身上!”
她胸有成竹地一笑,能不能试出水蓝的真心,就看这一次了!
而计划的第一步,她得先去找那个讨厌的方之月!
“我有非帮你不可的理由吗?”方之月冷冷地道。他脱下白袍挂在衣架上后,旁若无人般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当然有。”花梦柔昂起下巴,“就凭你是夏驰风最要好的朋友这一点,你就该责无旁贷地帮忙。”
没错,冲着“两人是好友”这点,他应该对她提出的计划二话不说配合到底。但,坏就坏在这计策是由她提出来,她算准了他非答应不可的自信态度让他反感至极,似乎情势由她主导,这点让他无法忍受!
他故意冷笑道:“是吗,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可能会拒绝的,除非你不当夏驰风是朋友。”她自信满满的模样让他心中的反感更加深。
“我和他的关系当然毋庸置疑,只不过,我从来就不认为他应该继续这种自虐性的折磨,天下何处无芳草,又何必独恋那一瓢‘水’?”方之月不留情面地道。
“你的意思是……不愿帮忙喽?”花梦柔垮下脸。她真的没想到,原以为顺利的计划会在第一关就受阻。
“目前我还想不出愿意帮他的理由。”
他那副高傲狂妄的态度令花梦柔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她死命地瞪着他,“求”这个动作一对上他那张恐龙脸她就是死都做不出来。
看着她阴晴不定的神色,在两人对招的过程中,老被她气势压在下风的方之月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突然,一个怪异的念头涌上脑海。
“当然,事情也不是完全没得商量,”他狂妄的眉毛挑着一股不怀好意,“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花梦柔仍是死命地瞪着他,没好气的问:“什么条件?”
“很简单,到我家帮佣一个礼拜……”他抬了抬眉毛,留意着她的脸色,“不过,就冲着你那么热心的份上,我可以打个八折。”
“休想!”她立刻打断他,“你这个大混蛋!”气得脸色发青又发紫的她用力地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后,带着足以引发两座火山的怒气,踹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背后那道狂妄的笑声却没因她的怒气而中止,反而狂妄地漫天散播在空气中。
整个晚上,宋水蓝就这么意兴阑珊地盯着眼前那明灭不定的烛火,听站餐厅中流泻的柔美旋律,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赵继承枯躁无味的话题。
赵继承突然停了下来,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紧紧地盯着她。
“水蓝。”
她机械化地抬起眼。
“这学期结束后,我打算离开学校,接受补习班的聘书。”
宋水蓝诧异地看着他,“怎么突然……”
“没为什么,”他淡淡地笑了笑,“以前之所以还留在长江,只想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答案,现在那个答案已呼之欲出,我没有勇气当面接受,只好选择逃避。”
“赵老师……”
“其实,五年来,我并不后悔,虽然这纯粹只是我单方面的痴心妄想,但我始终抱着一份苟且的心态,总认为有一天你一定会被我的守候所感动,我真是自欺欺人,对不对?”赵继承摇头苦笑了一下,“五年来,这是你第一次答案我的邀约,相信也是最后一次,我很高兴你能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能在离开前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没有留下遗憾。”
“我……很抱歉。”
“不要说抱歉,感情的事要算缘分,并没有谁对或谁错,我并不怪你或怨你,你千万不要自责。”
他的话让宋水蓝无端想起夏驰风。他和自己又是怎样一种缘分?他……还好吗?伤势怎么样了呢?
仿佛能读出她的心思似的,赵继承了然地笑了笑,“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到医院去看看他?”
她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
望着她,他收回了笑,静静地审视道:“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我知道你们彼此有情、相互吸引。有情,这就够了,情可以弥补一切,不是吗?何必让误会横亘其中,阻碍了原本清楚的事实,弄得双方痛苦不已?何不退一步,放下自己的城墙,一切都会海阔天空的。”
他微微叹息,“有时,诚实面对自己不啻是一种解脱!”
一句话,启动了宋水蓝内心封闭已久的感情,她的眼神动容地闪了一下。
他拍了拍她放在餐桌上的手,像一位兄长般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让一切顺其自然,解放自己,对自己或别人都是一种救赎。”
她望着他,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毫不造作的真诚与祝福,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以往对赵继承的认识很贫乏,他其实并不若外表般木讷与迟钝。
她的眼中有感动、有遗憾,更有一丝深深的抱歉……
那样的目光,他懂。赵继承强压下心中渐浮上来的惆怅,逼自己绽出一个潇洒的笑。
“去看看他吧!他真的伤得不轻。”自己本来就不抱任何希望来的,不是吗?如果在他离开前,能点醒她、能再看见她的笑容,那自己的离开也算功德圆满。
望着他鼓励的眼神,宋水蓝发现自己的心又翻腾了起来。
少了夏驰风的校园,就像一潭快干了的池水般,没有生机与活力。
宋水蓝神情漠然地拎着整洁评分簿走回办公室。
虽已近黄昏,但空气中飘散着那股干涩的气息仍令人烦躁不已。她就这么自顾地走着,丝毫未察觉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
“宋老师!”
她连忙地回过头,在乍见孟吟时,眼底的诧异一闪即逝。
孟吟在宋水蓝面前站定,“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瞅了宋水蓝一眼,宋水蓝面无表情的眼令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和学长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误会,但,如果你们之间的误会是来自我,那是相当无稽又可笑的。学长对你……认识他那么多年,我从来没看过他对哪段感情这样认真过,我想,这一次他真的栽得很深。”孟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再给学长一次机会,但我想强调的是,学长对你绝对是百分之百出于真诚,如果你对他的爱还有一丝一点的顾虑与怀疑,那对他而言相当不公平。”
孟吟的话像一阵风,无声无息地飘进她的心底。心中虽如波涛般汹涌不已,但她却动也不动地静立在原地,连孟吟何时离开都没有察觉。
昨晚,赵继承那一番话让她坚决的心已有些动摇;如今,孟吟这番话几乎让她最后一丝坚决也投降了。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恨,其实早在他受伤的消息传来时,逐渐被掩盖,只不过她仍自欺欺人地不愿承认罢了!
她到底在迟疑什么?到底恨什么?她真的能说断就断?即使他在盛怒之下强占她,她真的能漠视夏驰风的深情吗?
打从他受伤的那一刻起,她一颗心就如大石压境,纠结疼痛不已,她只不过在折磨自己的耐性,折磨自己的感情。
这样清楚易见的事实赵继承了解,孟吟也感觉到了,就连粗心的梦柔也可体会一二,而她,为什么仍选择自欺欺人?
思及此,宋水蓝空洞的双眼有了生机、有了光彩,她快速地转身步向办公室,但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萧必然沉重的呼唤阻止了她的脚步。
“水蓝,快,快到医院……”萧必然气喘吁吁的来到她眼前,“刚刚……小花打电话来,说夏驰风偷跑出医院,想去找你,但在医院门口因闪避不及,被一辆计程车撞成重伤,目前人在加护病房,生命垂危……”
生命垂危……
宋水蓝双手一松,评分簿“啪”地一声掉落到地上,神情空洞又木然。她双颊的血液仿佛迅速被抽干,脑袋嗡嗡作响。
她立刻转地身,往前奔去。
“水蓝,我陪你去,小花说千万不能让你开车!”萧必然迅速地拎起地上的评分簿,快步地跟了上去。
萧必然一路狂飙,连闯了五六个红绿灯,看着身旁面无血色的宋水蓝,她的心仿佛飘浮在高空中。
到了医院,顾不得车子停在医院正门口,她与萧必然三步并两步地奔上三楼加护病房。
一见她们,等在一旁的花梦柔立即哽咽地道:“水蓝,快!”她以第一时间将两人迎入病房中。
房内,忙碌的医生与护士恰好停下了手边急救的工作。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医生疲惫的声音传来。
无力的声音让宋水蓝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判决般,她立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水蓝——”
身后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同时出手扶住了她。
但,宋水蓝却挣开了她们的手,她颤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床上的夏驰风。
看着床上毫无血色的容颜,不再有生气的身躯,绽出阳光般笑容的嘴唇此时被呼吸器占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