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都怪她,把壮壮生得这么像爹娘。
田三儿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绣了字的帕子,抖了开来,抬起眉毛,“还有这个!你不要以为我不识字。”
怎么会跑到他那儿?小芋心慌慌,低头当作没看到。
“我今天接了皇上的赏赐,心情很好,难得好睡,谁知壮壮半夜跑来擂门,把我给吵醒了。”
“壮壮没睡?”
“是呀!”田三儿语气转为轻松,“他说,娘不知怎么了,哭哭啼啼地抱他,把他的小被子都哭湿了,然后就拎着包袱出门去了,他也赶快起床,打理好他的包袱,跑来跟我道别,说是要跟娘一起走。”
“这……”
“你们这一走,又要叫我上那儿去找老婆和儿子?嗯?”
小芋不用看也知道,三儿一定又抬了眉毛,很不以为然地看着她了。
“你们走了,三儿会很孤独的,又会像以前一样,半夜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看月亮,思念着我的妻和儿;然后,也会因为吃不到你做的芋头糕,人就日渐消瘦了。”他用力捏了她的手掌,“小芋,你告诉我,你舍得吗?”
竟然跟她撒娇了!小芋心口微疼,无法相信她会被他那耍赖的口吻给惹得泪流不止。
“小芋,三儿求你,不要走!”
“不……”她受不了他软绵绵的哀求了!
柔情似水,水流成河,再溢成洪水,她快要溃堤了!
“皇后娘娘都赏赐珠宝给你的妻子了,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呀?”
田三儿很满意她那特别粗嘎激昂的声音,露出好大的一个笑容。
“我只有小芋一个妻子,皇后送的珠宝,当然是给你了,傻小芋!”
“你怎能说我傻啊?那明明是……”
“承认你是小芋了?”他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露馅了!
“马皇后大概都知道了,一定是朱瑶仙说的。”
“吓!”她又受到惊吓,“你们都知道了?”
“以后要扮戏,先去请教戏班子,看怎么演才像。”
“唔……”笑她?!
“你再装神弄鬼啊!再去找一具干尸来唬弄我的眼泪啊!”田三儿还是要表达一下他的不满,“你就这样把我送你的项链挂到那死鬼的身上,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我……”
“算了,就当作是做善事,帮忙埋了一具无名尸。可是……”他向前倾着身子,靠近了她的脸,笑道:“我要你还我的眼泪来。”
“这不是在还了吗?”她声泪俱下,泪水一直没停止过。
“我没拿到。”
“那你去拿钵子来接啊,你流一钵,我就还你一缸!”她恼得大嚷。
“我岂止流了一钵一缸?”他直接吻上她不断冒出泪水的眼睛,吮起她的泪珠,柔声道:“你就这样子还我吧。”
她吓得身子一缩,她还蒙着脸,他竟也能吻她?
而这阔别多年的吻还是那么温热,像是梦中绵绵不尽的柔吻……
该不会他早就偷吻过她了?
她直起身子,像是迎向他的吻似地想质问他,却立刻在他的眼眸深处看到一个没有面目的自己。
几乎遗忘的残酷往事一涌而上,她记起了她是要离开的。
她垂下头,抓住秋千挂索,想要支撑着站起来。
“坐下。你的蒙脸巾子都湿了,不闷吗?”
当然闷了,她又被他按回秋千,只觉得沾了泪水的巾子已经完全湿透,黏得她十分不舒服,伸手往口袋里掏替换的巾子,却是掏不到东西。
“拿下来吧。”他瞧着她的动作,轻轻地道。
她只能猛摇头。
“小芋,你爱戴巾子就戴,我不会强迫你拿下,可我要你知道,我很想认识我的妻子,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她还是猛摇头,泪水又纷纷飘坠。
“小芋,我真的好气自己,我看了你十六年,竟然会认不出你来!还把你当成婆婆,说什么认干娘的浑话,你说我混帐不混帐?”
不!三儿一点也不混帐,是她改变太多了。
“因为我的粗心,又让你多吃了一年的苦……”
“没有,我不是小芋……”
“若说这张脸、这个声音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小芋,那我认了。”隔着遮脸巾子,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沉稳地道:“可是从头到脚,你的性情、你的手艺、你说话的样子,你一切的一切,都还是那个我最爱的小芋。”
她已经哭得无法自己,原来她早被三儿看透,她还藏什么藏呀?
这么多来年,除了壮壮,没人摸过她的脸,而此刻随着他手指的抚触,好像又将她的脸给重新雕塑了出来,为黑暗中的小芋安上一对新的眸子,让她见到了久违的亮丽天光。
原来,她的生命不是没有天光,而是她不曾换上另一副心思,主动走出黑影,去寻觅另一片新的晴空。
“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又要认尸时,我会认不出你来。”
“你怎么来咒我了?”她干脆放声大哭。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他笑着揉揉她的头,仍是维持蹲跪的姿势在她面前,神色转为郑重,语气也更加温厚沉稳。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小芋,我只要你记得,三儿爱你。”
要命了!她再不变回小芋,天天听他肉麻兮兮地说话,她一定会被他逼成疯婆子的!
她再也捺不住了,泣不成声地喊出她最爱、也最难舍的名字。
“三……儿……三儿!”
“我在这里。”
那捶心肝的呼喊揪出了他的男儿泪,他内心狂喜,握紧了她的手。
“我的脸会吓坏你的!”
“壮壮是被你吓大的吗?”
“呜——可是……可是……以前……”
“乱世之中,你能活下来,已经是我田三儿天大的福气了。”他拥住了她,欢喜的泪水也滚滚而落,双手不住地揉抚她颤动的身子,挚切诚恳地道:“小芋,现在有你,就够了,不管以前发生什么事,就当作一场噩梦过去了。”
“噩梦过去了?”
“以后有我保护你,陪在你身边,一切都不怕了。”
他信誓旦旦,一再地承诺他的誓言,三儿就是她的天,一片万里无云的朗朗青天啊!
“三儿!”她泪水流了又流,实在被巾子浸得不能呼吸了,顺手便拿了下来,往脸上抹去泪痕。
“啊!”田三儿十分惊喜,直直凝视她的容颜,含泪笑道:“小芋,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表情。
他不让她低头,以指头抬起她的下巴,一双大眼依然深情凝睇。
“怕我吓到?”
“嗯。”
“我不怕你来吓我,我只怕你不理睬我。”
“呜……”
“从现在开始,我要记住你的新模样。”
“很丑吧?”她轻咬着唇,只敢微微抬睫,怯怯地看他。
“要比丑吗?这些年我四处征战,脸上不是风霜就是尘土,恐怕我还老得更快,过了二十年,就换我丑了。”
“呜!还要等二十年?”开她玩笑?她恼得捶他了。
“是啊,你先丑个二十年,然后再换我丑五十年,好不好?”
“谁要你丑了啦!”
田三儿轻喟一声,无比欣慰地让她哭闹着,她撑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休息,不再逃避、不再伪装,就恢复她的本性,回去做那个娇俏可爱、无忧无虑的小芋吧!
从今以后,同悲、同喜,夫妻同心,他再也不会让她孤单了。
望着那张又哭、又笑、又是历经苦难的脸蛋,他既心疼又怜惜,伸手便抚上了那满是泪水的脸颊,以指腹轻轻地拭去她的泪珠。
淡淡的清香近在咫尺,彷佛引诱着他去亲近她,他再无迟疑,直接吻上她的泪痕,先是温柔地吮吻舔舐,再缓缓滑移到了她的唇瓣上。
唇瓣一相迭,小芋立刻瘫软了,那温热的大掌早已令她全身酥软,再这么一个亲吻下去,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倒进了他的怀抱里。
她几乎忘记怎么吻他了,他也有些青涩地啄吻着她的唇,像是十几岁时他们初次的亲嘴;可很快地,少年郎一下子长成大男人,他更加拥紧了她,唇舌没有停止寻索地长驱直入,迅速地找到了她的舌,不断挑逗缠绵,汲取她的芳香,就好像回到了那年的秋天,他们在林子里拥吻,直到全身火热,再也难以把持……
她流下欢喜的泪水,虽说没拜堂就大肚子有些难为情,可这是老天预知三儿的离开,特地要三儿留给她一份最珍贵的礼物——壮壮。
原来,老天爷也不是那么无情的。
泪水一再流出,也一再地让他吻干,三儿的深情,她早已明白不过了;而此时的她,有夫、有子,一家团圆,她又夫复何求?
“别哭了呀,眼睛已经肿了,会哭坏的。”他在她耳边柔声说着。
“我不哭了。”她将脸颊偎上他的胸膛,缓缓蹭干泪水。
“别忘了这个,这是属于你的。”
他掀开衣襟,一手仍环抱着她,再单手取下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条新的田字项链。
“来,我要为我最心爱的妻子戴上。”
直到此时,小芋才发现三儿已经坐上了秋千板子,而她就让他抱在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
这分外亲腻的姿势让她瞬间胀热了脸,但她不再害羞,而是抬起了头,扯下包头巾,露出如云发髻,完完全全地现出了自己。
再迎向三儿痴缠的目光,让他为她戴上这条属于她的项链。
项链扎妥,她轻轻地按住光亮的田字,让这字更贴近她的心。
再一次订情,有昔日美好的回忆,也有今日全新的她,从此百年好合,再无分离。
她含泪望向了三儿,朝他露出一个也许很丑的甜美笑容。
田三儿笑着摸摸她的脸蛋,心里也是同样的欢喜满足,寻寻觅觅,终于得偿所愿,他握住了她按着坠子的手,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小芋,我现在好高兴,高兴得想跳上树去荡啊!”
“那你放我下……”
“我们一起荡!”
他说着便往她鬓边一吻,搂紧了她,开始晃动秋千。
“嘻嘻!我可以出来了吗?”大树干的后面探出一颗小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哎呀!”这一声哎呀却是田三儿喊的,他赶忙踩住脚步,搔了搔头,笑道:“都忘了壮壮了,我叫他等在那边的。”
“什么?!”小芋一惊,全身发热,壮壮藏在树后多久了?教他看了多少不该看的事情?
“呜!”壮壮嘟起了小嘴,很不满意地望着相拥的两个大人,“你们都不理我,只顾着抱抱亲嘴。”
“我走了。”小芋羞得无处可躲,急着就要挣开三儿的怀抱。
“别走。”田三儿一双健臂仍箍紧了她,还低头与她脸贴脸。
“壮壮在这里呀!”小芋急得看一眼已经走到秋千边的小人儿。
好不容易耳鬓厮磨过瘾了,田三儿正经些了,他坐直身子望向壮壮,正色道:“壮壮,听着了,会跟你娘抱抱亲嘴的三儿哥,就是壮壮的爹。”
壮壮眨眨长长的睫毛,他刚才在树后听了一堆话,好像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三儿哥喊娘小芋,说他是他的孩子,而三儿哥又很爱很爱很爱小芋姐姐,就像他很爱娘,喜欢和娘抱抱——所以,就是叫作小芋姐姐的娘和三儿哥抱抱亲嘴,然后生下了他?
三儿哥是他的爹?!
大眼睛一下子蓄满了两泡泪水,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