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辈子都没有娶妾呢,娘。”他投过柔和的视线,语气平和,“儿子一直认为,娶妻当是专情唯一,不应三心二意,多房妾室。”
“你的想法很好。”方家娘亲点头认同,“但是迎入一名青楼女子为正妻,会叫外人笑话我方家。”
“怎么会是笑话呢?”方少行微微一笑,“三千阁十二金钗,名满天下的月映,多少高官富商抢着要娶,她谁也不要,独独挑中了我。方家若能迎入一代名妓,自当成为一段佳话,这是好事呢,娘。”
“你这孩子也变得会说话了。”方家娘亲嘉许的微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那个姑娘艳名太盛,娶她进门,将招来多少祸端你可晓得?我方家可拼不过那些位高权重的官。”
“嫁出阁的十二金钗,没有人敢动的。”方少行没有任何动摇。“小王爷亲口许诺,由他来当主婚人。”
此话一出,连一向神定气闲的方家娘亲都气息一窒。“小王爷?”
“是。”方少行从容应对,“军中戒慎恐惧的那位『杀生王爷』。”
方家娘亲略镇心神。“他也是那位姑娘的恩客?”
“不是,但十二金钗情同姐妹,小王爷既然钟情于其中一位姑娘,自然连同其他姐妹在内,都一并偏袒了。”方少行轻笑。
“照你这么说,你是定要那姑娘了?”
“是。”
“这一下聘,可没得更换了?”
“此心不改。”方少行说得沉定,方家娘亲问得深刻,而一旁观战的方家爹亲眼见老婆要落败了,连忙跳出来拦阻。
“许家那位二小姐身家清白、知书达礼,哪里不好了?你非要迎一个青楼女人回来当正妻?爹就让你娶,你给我两个一并娶回来!”
“爹,儿子只想娶一个。”他明确表示。
“那就娶许家二小姐。”老爹也分毫不让。
“许二小姐并非儿子心仪之人。”他很遗憾。
“日久生情,现在不喜欢,不保证以后也不喜欢啊。”老爹坚持。
“但儿子很确定绝对不会心仪许二小姐。”方少行笑起来。
方家爹亲瞪着他,“总之,你的正妻绝对要是身家清白的女子。那个什么金钗的,你要娶可以,只能当妾!”
“映是好姑娘,当妾太委屈她了。”
“娶她当正妻,我方家的名声就不委屈吗?”老爹气势高昂。
方少行平和以对,“儿子想终生相对,白首偕老的,唯有映。是因为她,儿子才晓得世事真实,而不是埋首于书本之中。也是为了她,儿子才有勇气站在这里,为了她来请求您为儿子下聘。正因为爱着她,才不能让她当妾。”
他朝父亲深深一揖。“请爹准许儿子娶她为妻。”
“若爹就是不准呢?”老爹落不下面子,硬着气逼问。
他一脸沉静,八风不动,“儿子愿意终身不娶。”
方家爹亲气坏了,“反了……反了你!为了一个青楼女人你要终生不娶?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这是我的个人意志,没有谁来驱使的。”方少行始终镇定平和。
“你说清楚!”方家老爹拿手指他,“那个每个月在茶楼和你见面的,是不是就是那个青楼女人?”
“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是或不是,你少给我打迷糊仗!”
“儿子不敢。当日与她相遇,确实是碰巧的。那时牌楼上在抛绣球,儿子被挤入人群之中,才意外与身着儒装的她相遇。映从来不曾提过她的身分,我们约定只是见面,闲聊一下午,从未有所逾矩。”
“不是她来勾引你吗?”老爹不放弃的逼问。
“不是。”方少行诚实回答:“是儿子去勾引她,要求她定下一月一会的约定。映初时还不愿意,是儿子纠缠过去的。”
方家爹亲气息一窒,准备要骂女方的话一下子噎在喉间吐不出去。
在后头听着的两个弟弟也惊讶得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
方家娘亲露出一脸意外。
他们这个木讷呆板的儿子大哥,居然也会纠缠、也会勾引人?
真是个惊人的消息。
厅上一时间沉默得连掉针都听得见其清脆声响。
方少行等了片刻,没人开口,于是他自力救济。
“那时候在牌楼上抛绣球的,正是许二小姐。她似乎是想让儿子接到绣球,以迎娶她过门。”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从他口中迸出,惊得厅上众人寒毛直竖。“许二小姐一片情深,可惜儿子无法接受,必须婉拒,也要请爹娘体谅。”
良久,有一个声音吞吞吐吐的响起——
“抛绣球的牌楼……该不会是那座镜照牌楼吧?”
方少行回头瞧了一眼二弟。“正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座牌楼有一些很邪门的传奇故事。”方家二少略微砸舌,“许二小姐胆量真大,居然敢在那里抛绣球。”
方家三少才不管那些传说邪不邪门,他只想知道绣球的下落。“大哥,那绣球是不是真的落水了?”许家二小姐既没出嫁,就代表绣球没人接到,但是不是真的和传说的一样,绣球会自动落水去?
“确实落河了,而且是不偏不倚的掉在河中央,想捡也捡不回来。”方少行诚实答道,令听着的两个弟弟倒抽口气。
“真是太邪门了。”方家二少摇着头。
“抛绣球啊……”方家三少突发奇想,胡闹般的开口玩笑:“干脆让大哥去抛绣球好了,反正那牌楼又没有规定得是女人才能上去。”
方家爹亲闻言大骂三子:“混小子!你想丢光方家的脸面吗?”
“哪有男人丢绣球的?你小子好玩也要有个限度。”方家二少也骂。
被开玩笑的方少行却闷声不吭。
方家娘亲瞪着大儿子一脸认真的沉思,不禁头皮发麻。“少行,别跟着你三弟胡闹!”
此话一出,厅上众人都瞪向了中间的方少行。他一脸严肃郑重。
方家三少在这一瞬间后悔万分自己的胡话。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方少行慢慢的,平静的,慎重的抬起头,面向双亲道:“镜照牌楼的绣球,只会落到姻缘相系的人手里。就让映和许二小姐来接绣球吧。”
方家爹亲被儿子的惊人发言吓傻了,满眼茫然的问:“要是绣球落到许家二小姐手里呢?”
“儿子相信镜照牌楼的传说。”方少行很笃定,“绣球会到映手里。”
“要是没有呢?”方家娘亲问着大儿子明确回答。
方少行定定的注视娘亲。“绣球如果落到许二小姐手里,儿子就娶她。若是绣球落河,儿子愿意终生不娶。但若绣球在映手里,还请爹娘同意儿子的婚事。儿子要明媒正娶。”他朝双亲深深俯首。
一双爹娘见他执着至此,又有小王爷做他后盾,搭上这么一个荒唐的择妻方法……方家娘亲往后一靠椅背,放弃劝说了。方家爹亲觉得力气尽失,整个人还陷在震惊里。方家两个弟弟则肩碰肩的聚在一起,开始转化这件家事成为公事,商量着该怎么样宣传这件事,并且从中获得利益。
由一个大男人登上牌楼,抛绣球决定妻子人选!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拿来大肆发挥的好素材啊!
方家二少听见了钱币滚滚而来的美妙音色。
方家三少则开始规画该怎么独占周边地利,摆放他大江南北搜刮而来的古玩珍品、顶级文具,并且在心中选起了要送给小王爷的礼品。
一场将席卷长安城的盛大亲事,并且开创日后男子亦能登上镜照牌楼以绣球择妻的先例,就这样初具雏形的产生了。
无法预见未来的方少行并没有想过自己与月映的这段姻缘竟将成为传奇,此刻,他只是深深的,思念起月映。
他手心里握着她那只弯月耳饰,小巧的粉红珍珠贴在他无名指根处,连接着心脏的血脉。
鼓动着。
每一个轻微起伏,都是一次深远的思念。
……我想见你,映。
无比的。
第9章(1)
在方家长子要上镜照牌楼抛绣球的消息传开来之前,许家二小姐已经先一步来到三千阁——以着即将出嫁的新娘姿态。
她在午后时分来到阁前,大门深锁,花街里一片沉静。
使个眼色,那贴身的小婢女就乖顺的前敲响铜把,咚咚咚的低沉声音扩散在里间,睡眼惺忪的雏儿一边打呵欠,一边从房内走出。
“是什么人这么早来啊……”雏儿想睡得不得了,眼泪挂在眼角。
开了道小窗缝,她瞧着外头的来客。一大一小的女人,身后再跟着两个高大汉子充作护卫。瞧那由小婢撑着纸伞站在冬阳底下,衣着精致,看得出来是用心打扮过的富家小姐。
那小姐气势高昂,据经验研判像是来砸场子的。
雏儿仔细的回想昨夜里留宿在十二金钗房里的恩客们,哪个有妻室或未婚妻的?这像是家中女眷来讨人的架式。
但昨夜留宿的只有三个黑道的头子,他们各自的妻妾也没有这么不识相在这个时辰来讨人的,门外的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渐渐清醒起来,开始心怀戒备的雏儿眯细眼睛,整顿一下面容发饰。
她拉开小窗。“日安。小姐来三千阁,有什么事吗?”
许二小姐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是偏门上的小窗打开来,那里头露出一张稚气的少女脸孔,说话轻柔,眉眼处都有微笑。
第一眼就令人心生好感的气质。
她瞪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笨手笨脚的蠢丑婢女,心想等会儿就施个恩,把这小女娃买下来好了,找个聪明伶俐点的伺候人,也比手边这个成事不足、尽惹她生气的笨婢女来得好。
“奴家是百染布庄的二小姐,今日来见月姑娘的。”
那雏儿心里一怔,脸上倒不显露分毫。“小姐来寻月姐姐?这个时辰,阁里都还在休息呢。小姐和月姐姐约定什么时间?”
“没有约。”许二小姐心里不以为然,不过一间妓阁而已,摆什么架子?有人要见就该连滚带爬的出来迎接啊!她抿了抿唇,笑容只剩下嘴角的弧而已。“怎么,当姐姐要见妹妹,也要先约吗?”
她把鄙视不已的姐妹关系拿出来当借口,心里厌恶至极,但按辈分来说她是姐姐,这种不落在下风的身分也很适合今天来示威的她。
门内的雏儿听闻是月映的姐姐找上门来了,眉梢不禁一挑。她婉言请外头一行人“稍待片刻”,随后关上小窗,提着裙摆往阁主的厢房奔去了。
无论来访的客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既然自称是家眷找上门来,这样的事情一定得让阁主知情才好。
临到天明才睡去的阁主出现在雏儿面前时,却是非常清醒。在听完了雏儿的报告之后,阁主只是略一挥手,要她通知月映这件消息。
“只要奉茶水即可,不要做多余的事。”
雏儿领命而去。
阁主倚着房门,那未施脂粉却越发晶莹白皙的脸庞上,漠然着一片空白。她一言不发,沉默着。
报讯的雏儿候在月映房门前,向她传达阁主的指示,并且告知她来访者的身分。
月映犹有睡意的脸孔在听见来者自称是她姐姐之后,非常彻底的清醒了。她先是蹙起眉心,复又抿起唇,那潭水般的眼里星光忽隐忽现,最后她乍然勾起一个微笑,向报讯的雏儿轻声道谢,然后从容的掩上房门,唤来伺候人为她梳洗装扮。
在雏儿为许二小姐一行四人打开偏门,迎他们入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