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柔软一喊,他心中忽起的不悦也立刻消止,继而面红耳赤。
“我失态了。”他小声道歉。
她却没有追击。“是我强求。”一顿,复言:“兄长不适应这青楼地方,还是让我送你出去吧。”
“但我……”我想见你!
方少行为难着,无法出口。而就坐在他近前的姑娘,仿佛伸手抚摸他的颊,却无言。
唐突的,方少行一抬手,依着心里揣测的位置抓去,果然在误差微小的高度上,捉住了她的指尖。
掌心里的细柔指尖,紧张的曲起来,仿佛想要逃避。
方少行紧紧握着她,脸上现出痛苦的、努力忍耐的表情。或者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焦躁与不安,她的指尖也放缓了,柔顺的让他握着,而他微微摩挲她的手,做出一个大胆的、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动作——
他顺着她的指尖,寻到她的腕,然后用力的拉过她。
香风袭来,在他腕内,落进满怀的软玉温香。
月映轻抽口气,为他不可思议的大胆举止。她以为,这个呆板的书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强硬的动作。
但方少行确实是做了。
这么珍贵的亲密时刻,没有让他浑身僵硬的余裕,他将一切礼教与尊严都抛到一边去,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儿。
还握在掌心里的指尖,被他温柔而怜爱的一一以唇膜拜。
她羞涩至极。
身在青楼,见识过多少绮情红浪,再激烈惊人的场面她也能从容不迫的面对。但是现在此刻,吻着指尖的作为实在只是寻常动作,多少寻芳客都做过的,她却因为眼前这个以颤抖的手拥紧她的男人而感到心慌意乱,连呼吸的沉稳节奏都乱了拍。
她脸庞娇红,妩媚而柔情。
可惜他被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
“兄长……”
她的呼唤如此颤颤,泫然欲泣。往色欲想,下一步就是拦腰抱起直往床褥去,往告白场面想,下一步就是美人在怀而勇敢示爱。
但这两个经典场面都没有出现。
方少行被她声调中那种娇柔而一丝哭音的脆弱完全打醒,他睁大眼睛瞪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感觉到自己怀里那柔软的身躯,他心里只闪掠过:难道他真的扑倒她了?
不懂调情之趣需要乘胜追击的木头书生,在浑身僵硬的情况下将怀里美人放走了。他一张端整的脸上血气上涌,那种狼狈至极的混乱简直教人可怜他了。
被放开的人儿脸红心跳,悄悄看他一脸狼狈,晓得他心中混乱不安,于是她笑了起来。
笑里叹息,彼此竟然意乱情迷。
“我送你吧。”
“月……”他慌乱想喊她,却一下子哽住。他该喊她什么?
这一愣间,月映已经拉着他起身,然后挽着他的手往前厅走去。在前厅候着的元宝儿碎步跟上,拉开房门,而握着他手的人儿将他往门外送去。
一踏出门槛,方少行就晓得自己出房门了。
他还恋恋不舍。
那细柔的手指,取下他蒙眼的巾子。于是他眨着眼,在恢复视线清晰的轻微模糊之中,望见她窈窕身段。这一次,方少行没有迷惑。
他直直望进她的眼。
那一潭深泓,星光幽微而荡漾。
他沉迷至极,心中在此刻雪亮而明晰。他晓得了,这一生至死,他都离不开这双星光幽微的眼睛。
“我会再来见你。”
“但这里是青楼……”
“月映的一月一会,我必不失约。但是十二金钗的月映,我也想要认识。”他轻声承诺,“我会来见你。”
“那么映就候着公子……”
“只为了你。”方少行坚定的说,“我一定会来见你。月映也好,映她好,我想要认识你,然后……”
他隐而未言的话语后面想要说些什么呢?她没有问。
倚在门前,她目送他离去,而他的手里,紧握着她贴身的巾子。
第5章(1)
晨起,天有薄雪飘落。
“莫怪这么冷啊……”月映推开窗扇,呼出一口淡白的雾。
前厅传来奔跑的声音,一路跌跌撞撞的,连同元宝儿的惊呼声一并掺和,显得非常混乱。月映笑了起来,转过身,就等着那一大早来她房里打扰的姐妹。
“映映映——今天你有客吗?”
掀开彩色珠串长帘,探出头来的长发姑娘,是隔壁厢房的冬舒恋。她一身轻盈的纯白,狐裘松松的搭在肩上,挽着水袖。从袖口露出的一截指尖,晶莹如玉。这是一个拥有极为性感美手的女人。
三千阁里都晓得的,冬舒恋还绘得一手好丹青。从她手中流出的仿画几可乱真,传闻中,连画者本人都不见得分辨出哪一幅画是出自己之手。
在阁里,冬舒恋与月映的感情最好。
坐在窗台上,只披件薄氅就闲适的吹着掺杂薄雪的冷风,月映那一头未绾起的长发沾上雪片,微湿的贴在她肩头。
“亥时三刻有一位。”她想了想回话。“怎么,小王爷今天不来吗?”
“才不是。”冬舒恋娇滴滴的反驳她,凑到她面前,还爬上窗台坐到她身边。“小王爷说要去镜照河玩呢,有座漂亮的画舫喔。”
“画舫?”月映奇怪的看她一眼,“画舫你没搭过吗?小王爷那么疼你,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弄来给你当玩具呢。”
“不一样啊。”冬舒恋微嘟起嘴,“那画舫上,有一幅前朝皇后绣的百鸟朝凤图呢,裱装得很漂亮,我好想看。”
“所以?”
“所以啊——我们今天去游河吧?”她笑得很勾引。
月映无奈的看着她。“我不能拒绝对不对?”
“当然不行。”冬舒恋神气的挺起玲珑盈握的胸,“你亥时才有客,我们玩到黄昏就回来了。把今今天时间给我有什么不好?”
月映叹口气。她就拿她这样骄傲的任性神情没有办法。“知道了。”
冬舒恋愉快的欢呼。
月映笑看她一脸胜利的得意表情,把心里淡淡的相思掩藏起来。
薄雪纷飞轻旋。
她回首。
一年前的午后,冬日暖阳,是她遇见方少行的日子。
今天的镜照河畔,或许还有绣球招亲吧。
她轻轻笑起来。
临到午时,在许府内用膳的方少行,被一名小婢以许大掌柜的名义,给传唤到书房来。入房时,却没有见到许大掌柜,一转身才要出去,门就在眼前被紧合起来。
“做什么——!”他扑过去,却扳不开门板。门外清晰的传来落锁声,方少行用力的拍着门,他的身后被黑暗所笼罩。
“请不要动怒,先生。”身后,传来细柔而娇嫩的声音。
方少行一愣,回身去看。
在天光透不进的书房里处,持一盏灯火走来的纤弱身影,在渐次明亮的光线之中,清晰的露出她的容貌。
方少行在许府内教书时,都用薄帘与女眷隔开,他不认得她相貌,却认得这个细细柔柔,虚弱娇嫩的声音。
“你是……二小姐?”他有些困惑,却下意识的戒备起来。
持着灯出的女子纤纤弱弱,她有一张娇养细嫩的脸庞。但她看着方少行的目光,却让他浑身寒毛直竖。
“又是一年冬了呢,先生。”她轻声招呼。
方少行对于她说的话感到不解,脸上露出茫然。
许二小姐见状,挽袖掩唇,轻笑起来。“先生可还记得,去年初冬,镜照河畔,绣球招亲?”
拜那场绣球招亲所形成的庞大人潮所喝,他才能遇见月映,这么重要的记忆他怎么可能会遗忘。
但方少行并没有这么直白的回答。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谨慎维持距离。
“先生为何不接那绣球?”许二小姐眼露哀怨,轻声道。
“这个……”方少行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总不好辜负那女子姻缘。”
“先生可知招亲的姑娘是谁?”
“牌楼太高,看不甚清。”他歉然道。
“先生不知?”她一脸诧异。“原来如此,先生不知那女子是谁吗……”她笑起来,如释重负。“既然先生不知,那么罪不在先生。”
“??”他不能理解什么时候他有罪负了。
许二小姐脸上喜悦,眼睛都眯起来了。“先生,您可晓得那日绣球招亲,牌楼上的姑娘正是奴家。”她有些埋怨,有些娇羞,“先生不接绣球,让奴家好难过,今日方才听闻先生无辜,一定是伺候小婢没有告诉先生原委,才使得先生未接绣球……”
“等、等等。”方少行听得毛骨悚然,连忙喊停。“二小姐……”
正在兴头上的许二小姐沉醉在喜悦之中,没有理会他的阻止。“奴家倾心于先生己久。”她说着,脸上红晕难掩,“今日得知先生心意,奴家晚些就回禀父亲,等候先生下聘。”
“二小姐,你误会了。”方少行冷汗浸湿背心。“在下己经有了心系女子,不敢辜负二小姐终生。”
她怔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奴家不畏舆论,将真心剖予先生……先生不必这么害羞。”
害羞?他正在婉拒啊!方少行更觉得难以沟通,急急道:“在下确实已有倾心之人,不敢辜负二小姐良缘,还请二小姐唤人将门打开……”
“是谁?”她幽幽问道。“哪家女子如此幸运,能得先生之心?”
“这是在下的私事……”方少行拒绝回答。
她幽怨的瞪来,银牙轻咬,“还请先生告知,如此奴家也能死心。”
方少行略一犹豫。
许二小姐见他有所动摇,立刻乘胜追击。“莫非是先生欺瞒,其实并无心系之人?既是如此,先生何不……”
“在下心系之人,乃青楼之女。”方少行抿了抿唇,冷着声音道。
许二小姐脸色一白,随即又一挺腰。“男人三妻四妾,实乃常事。奴家既为正妻,自然要心怀大度,协助先生纳得一妾……未尝不可。”
方少行脸色略沉。“在下不喜如此伦常,娶妻当得一生一世,不可轻言纳妾离异。”
听他这么说,许二小姐喜上眉梢。“先生对奴家如此深情,奴家这一生都追随先生。”
方少行不禁头痛起来,他叹口气,“二小姐确实误会,在下欲娶的,是那心系的青楼女子。”
“青楼之女,低三下四,先生怎能娶入这么不干不净的女子做妻?”许二小姐幽怨的说着,还要说服他,“先生若娶得奴家,方不辱家门。奴奴家为正室,当然不犯『七出』之罪,如此一来,先生要多少青楼女都——”
“我方少行,只对一人誓言终生。”他低声而严整道。
许二小姐含怨瞧他。“……哪家青楼女,竟得先生如此倾心?”
见她咄咄逼人,方少行的倔强脾气也上来了,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许二小姐无视他满脸不悦,再行进逼。“先生若要奴家死心,何不说出那人是谁,让奴家晓得先生不是有意欺瞒,这长安城内多少青楼,先生莫非还是胡说?”
方少行实在厌了她这样逼迫。“……三千阁。”
“三千阁?”许二小姐毫不放弃,还要再逼,却陡然脸色一白。她想起来了!她在镜照牌楼上绣球招亲过后,便慢慢传出来的流言——她银牙暗咬,“莫不是那青楼女人假扮成儒生,与先生每月皆会于茶楼之中?那样女子无耻难堪,先生怎么与她同同流合污……”
“是我先去招惹人家。”方少行生气她这样污蔑,急于为心上人辩驳:“月映堂堂正正,骄傲行走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