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我大哥?!”段天喜没什么印象,因为他离开已经很久很久了。
“有没有胎记可以证明你是我大哥?”段天乐更是天真地上下打量著他。
胎记!真亏他这老弟拗得出来。现在的他有种无力感,面对如此与众不同的弟妹,段天愁只得转向比较聪慧的元紫袖。
“你相信我吗?”他问。
天下红雨了,元紫袖举头看看云淡风清的蓝天。“你在问我吗?”
段天愁反问她,“你认为呢?”
她可拿乔了,“很抱歉,小小丫鬟无置喙余地,何况我来叠影山庄时,山庄里已没有大少爷。”
原则上,她是不怀疑,因为他长得和老爷十分相似,只是他太冷了,和疯颠成性的好玩老爷一比,难免无法适应,毕竟这一家子中她还没见过“正常”人。
“我准你批评。”段天愁已做好准备,认为她绝吐不出好话。
叫她批评就批评,她才没那么没品,“小姐、少爷,你们不想认大哥吗?还杵在那儿当门神呀!”
元紫袖的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段天乐和段天喜马上发挥手足之情,热情地围著段天愁话旧事,你一语我一语地搞得他头大。
他们真是……有够聒噪。段天愁受不了地想找人解个围,却看见元紫袖热络地左挽曲少梅右牵曲少予,开怀地窝在小茶棚里喝茶嗑瓜子,顺便从隔壁摊子叫了数盘小吃。
他气炸了,大步向茶棚迈进,后面跟著饶舌的弟妹,以及丫鬟翠花和下人老谷。
“你们聊得可真起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是故交旧友。”段天愁一个插身,挤进元紫袖和曲少予中间。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他们两人太亲近很刺眼,想要分开他们两人。
“这么快就诉完兄妹情,可见你们情分多浅。”元紫袖夹起一块桂花糕,满足地塞入口中咀嚼。
当年刚入庄那日,她一口气吞了十数块糕点,从此爱上了甜腻滑嫩的各式糕饼,百吃不厌。
但是这也成为她惟一的缺点,因为有些卑鄙无耻的下流小人,会用她的弱点引诱她,手段一点也不入流,而这些可耻到令人唾弃的小人,就是段家的主子们。
有些吃味的段天愁说道:“当然比不上你拉拢人心的速度,我的本事没你高。”
元紫袖取笑道:“你在嫉妒我的人缘比你好。唉!这点你就该检讨,为什么你的人缘差到狗看到就撒尿。”
“我没……”段天愁正要反驳,身旁经过的一只丑毙的老黄狗,摇摇晃晃地抬起左脚,一泡黄浊浊的“甘泉”,就淋在他的裤脚上。
这下大家都傻眼了,继而忍住满腔笑声,生怕得罪一脸乌沉的受害者,只有元紫袖不怕死地趴在桌上狂笑,口中的糕饼不文雅地喷向四周。
段天愁大吼,“元、紫、袖!你……你笑够了没?”要不是那只狗走向街尾,他会以为它和元紫袖联手整他。
“你的……哈……人缘还……不是普……普通的差。”元紫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这实在太好笑了,待会记得要拿根骨头赏那只老黄狗。
“我的人缘好不好与你无关。”段天愁利眼一射,“还有你们,别让我听到笑声。”
一回到苏州还没踏进家门,就先多了个笑柄,段天愁开始怀疑老天在开他玩笑,故意不让他畅意。
这个家当真没救了。这是段天愁回庄第三日的真心话。
当初他因为受不了家中的沉闷而想要离家,但母亲的日夜垂泪和抱怨声,却让他想走走不了。
他的母亲王氏原本是杭州首富之女,下嫁给父亲段正多年只生育一子,夫妻关系也是相敬如宾,虽无深情但也相处融洽。
就在他七岁那年,父亲在扬州遇上名妓苏菀菀,立时惊为天人,沉迷于她的美色,不顾母亲声泪俱下的反对,执意迎她为二房。
从苏菀菀进门后,他的父亲为她建了一座爱菀阁,镇日沉醉新人欢爱中,而忘却结发妻子情,从此不曾在母亲房中待过一晚,夫妻情分因此断绝。
母亲在郁郁寡欢多年后,终于撒手西归,父亲淡漠的态度令他心寒,愤怒地指责父亲的无情。
他记得当时父亲无奈地回答,“以前不识情滋味,自然不知情,如今遇著了命中情缘,再也无心于旁人。”
为了这几句话,他为母亲抱不平而离家,一转眼十数年已过,今日再归却是另一番无措。
元紫袖道:“大少爷可真有闲情逸致在此赏花,这里的花草全是夫人一手打理的。”她庆幸还好夫人仍有一点可取。
“是你,大牌丫鬟。”段天愁睨了她一眼,心知,又是一项挫折。
他从没想到一个偌大的叠影山庄竟没人主事,一切大小事务皆由这位年方十七、八岁的丫鬟掌管,而且还管得井井有条满像回事,著实教他诧异。
她挑明说:“不爽就直接发泄出来,用不著压抑一肚子苦水。”他以为她爱耍大牌吗?这得全怪庄内没个人物顶著。
段天愁眉毛一沉,不悦地盯著她小巧的脸蛋,“女孩子说话要文雅,不然没男人敢要。”
“多谢大少爷关心,我只是个丫鬟不是千金小姐,故作风雅反会遭人耻笑不自量力。”元紫袖有自知之明。
“谁敢取笑你,我第一个不饶他。”他再怎么气闷,她还是叠影山庄的人。
她无谓地耸耸肩。“全苏州城都知叠影山庄有个大牌丫鬟,谁敢得罪我?”
哪些自视名门出身的小姐们,向来瞧不起没身分的卑贱丫鬟,往往背地里嘲讽她是飞上枝头的乌鸦,永远也变不成凤凰。
刚开始她会反击得她们无言以对,只是事后她们会更加恶言地诋毁,久了她也倦了,反正当了一辈子乌鸦,她从没指望当凤凰,就随人批评去吧。
“你不快乐。”段天愁瞧见她眼底的落寞。
“快乐的定义因人而异,你瞧小姐和二少爷每天都一脸无忧的模样,简直快乐过了头。”
“他们被你宠坏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她轻叹了口气默认,“谁教我天性鸡婆,注定一辈子欠你们这家人的债。”
“你可以试著放手,他们不小了,该长大了。”他知道她担这个担子也担得太久了。
元紫袖轻轻叹了口气,“试过了,可是……唉!就是放不下心,现在这个家有你扛著,我终于可以回复我丫鬟的正职。”
“你能做得像个丫鬟吗?”他不认为她行,因为人一旦定了型,很难再被改变。
对哦!她能适应当个丫鬟,不再对主子咆哮吗?“是有点困难。”元紫袖笑得有些牵强。
这抹牵强的笑,扯动段天愁心底的一条弦,不自觉地拥著她的细肩怜惜著,想为她赶走一切不快乐的事。
“你还是继续当你的大牌丫鬟吧,大家都已经习惯你的‘凌虐'。”也包括他。他自嘲地想著。
“你在瞎扯些什么?我几时凌虐他们?”元紫袖不平地仰著头,鲜艳红唇微微张启,教人不饮也醉。
段天愁胸口一紧,眼睛直盯著她的嫣红小口,此刻的她在他眼底是如此美丽,令他情难自持地将唇覆上去,窃取片刻的甜蜜。
两人的心跳声彼此急促地呼应著,她羞红脸的把头藏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不敢看见他取笑的脸。
“我不会道歉的,因为你的唇太甜太美了,我无法不品尝。”他真想拥有这张檀口的主人,免得老是被她气岔。
“你……你和二少爷还真是兄弟,一样的好色成性。”瞧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她忍不住戳他几下。
捉住她的小手放在唇畔轻吻,段天愁柔声说:“别戳了,小心手痛,我不是乐弟,不擅花言巧语,以你的玲珑慧黠岂会不懂?”
“人心隔肚皮,我这小丫鬟没那等本事。”她想抽回手推开他,反被抱得更紧。“放开啦!这样不合宜。”
怎么会这样,元紫袖觉得浑身无力,全身发烫,以往的俐落果决全消失了,只想偎著他充满男人味的阳刚身体,汲取一丝安全感。
这该不会是……心动了吧!不,她只是丫鬟,没资格这么想。
“你想到什么,看你一个小脑袋快摇掉了。”段天愁失笑地一手固定她摇晃不定的头。
嗄?!摇头?原来她把所想的付诸行动了。她连忙正正神色说:“别说些引人胡思乱想的话语,否则我会走不了的。”她承受不了太多恩情。
他有些讶异,“走?!你想走到哪去?”在他还没厘清心底那份悸动是何物前,他绝不允许她离开。
“小姐今年已十八岁了,早晚都得嫁人,而这个家有你撑著我也放心,可以去做自己一直渴望做的事。”
“什么事?”
元紫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说:“我想去大漠看飞沙,去见识黄山的风光,游遍三川五岳的明媚景色。”
好可爱的粉红舌尖,真想含住它。他为自己的想法心颤。
论姿色,她只能算上中等容貌,在苏州出美女的环境下,照理说并不突出。但是她有一双灵活有神的翦翦水瞳,将她平凡的脸蛋衬托出水样光彩,使人深深沦陷在那两泓深潭。
更重要的是她有时下女子所没有的果敢、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勇敢地去争取,不畏强权恶势,全凭过人的机智去获得。她,像是一本深奥的书,让他百看不厌。
段天愁不禁感佩地说:“你的确很特别,叠影山庄拥有你是我们百年修来的福分。”没有她,叠影山庄八成已不存在。
想到这他不由得叹气,爷爷镇日像个老小孩般沉溺在一堆古玩中,父亲则沉迷于茶道中不理世事,而原本才貌并重的二娘竟一反昔日风采,终日把玩奇花异草,把自己搞得像农妇。
至于喜妹和乐弟更不用说,说他们是不事生产的米虫则太严重,可他们又天真得近乎一张白纸,全不知人间疾苦是何味,天天喜乐挂脸上,教人骂也不是,不骂又徒惹自己生气,而且就算责骂他们也听不懂,大概从小被“某人”教训惯了,早已麻木。
“想到家中那几个叫人拿不定的宝是吧?”元紫袖猜想,除了他们,谁还能令他叹息。
段天愁点头说:“知我者,紫袖也,倒挺了解我的。”才三天,他就成为段家最后一位沦陷者。
元紫袖退离他的身侧,随手摘下早露的黄蝉,不以为然地斜睨著他。
“无关了不了解,只要在叠影山庄待上一天,每个人都得叹上一口气,何况你的苦日子才刚开始,不叹息成吗?”她以过来人的身分说。对于叠影山庄的主子们,她已不抱任何希望。
段天愁不由得轻笑,脸上僵硬的线条柔和下来,“你怎么受得了这种脚踩烂泥的生活?”
她俏皮地朝他眨眨眼,“因为我是乡野孩子呀!”表示她过惯了踩泥巴的日子。
“你哦!”段天愁心中不知觉地多了一分疼惜,食指自然地点点她的俏鼻。
“对了,大少爷,我该把庄里的帐簿交给你管理,还有……”突然一根指头轻点她的唇心。
“叫我天愁吧,大少爷听起来很拗口,我不喜欢。”他感觉上,这样的称呼有一层疏离感。
嗯?他转性了吗?元紫袖小心地说:“主婢有分,紫袖不敢造次,大少爷。”
段天愁以有些埋怨的语气说:“你还不是连名带姓地吼乐弟和喜妹。”这会儿,她倒是搬出老掉牙的主仆关系。
“不一样,他们惹我生气。”她解释著,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