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他们惹我生气。”她解释著,因为他们老是害她不吼上两声气难消。
他没好气地嘴一弯,“那我是不是应该常惹你生气?”他没好气地想,什么道理嘛!主人求丫鬟唤他名字?
“这个玩笑不好笑,大少爷,你比两位小姐、少爷理智,不会做出使人想尖叫的蠢事。”
段天愁不敢相信地说:“蠢事?!你都直接告诉他们?”事实上光他这几日的观察,他这对宝贝弟妹的举止已不止是“蠢”字能形容。
告诉?!不可能。元紫袖摇摇头,“我从不直接告诉他们,我是用雷吼灌顶的方法。”她期盼能灌些智慧给他们,只是他们脑袋中装满的烂木屑连铺路都嫌滑脚。
“哈!我相信。”他微微一笑,初见面那一天他就见识过。“叫我天愁好不好,反正庄里没人敢管你。”
元紫袖翻翻白眼,“你不是人?”事实上,他管得才多呢!
第一天回庄时,她照往例服侍主子们,他偏调她只服侍他一人,而且不许任何人使唤她只除他。
然后依照昔日的惯例,她要打点来客的起居饮会,他却硬是要和她唱反调,把曲家兄妹安排在离他寝居最远的迎风阁,不准她和曲少予太亲近。
有一次她送茶点到迎风阁,和曲少梅相谈甚欢,他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从此禁止她到迎风阁。
当然阳奉阴违是大牌丫鬟的权利,她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照样依自己的意识而行动。
“我哪有管你,那是关心,我怕你太劳累。”他大概知道她所指何事,他只是私心地想留她在左右。
关心?很高明的藉口。她瞅了他一眼,“大少爷未回庄之前,紫袖的‘劳累'可是你的十倍有余。”
“所以我现在弥补不算晚,马上用行动来表示关心,减轻你沉重的工作量。”
瞧他说得多顺口,丝毫不见愧色,似乎忘了初见那一刻,他恨不得一把扭断她纤细的雪颈,再把她撕成碎片当花肥,只差没把她当杀父仇人。
元紫袖眼珠子一溜,眼底净是算计,“既然大少爷这么说,紫袖只好回报你,以后全庄的事务就有劳大少爷喽!”
咦?怎么话锋转到庄里事务上,这只狡猾的母狐狸,果真有搞昏圣人的本事,难怪管得住这一庄老老少少的怪人。他总算见识到了,脑中并思考该如何反击。
“呃!所谓施恩不望报,我怎好剽窃你分内之事呢!而且我刚回庄,一切都未上轨道,所以……”
她接著话尾说道:“所以大少爷更要及早接手,早日熟知庄内事务。”他这一招不管用,她元紫袖可精得很。
“紫袖你……唉!”她也是令人叹气的人物,他不得不投降,“好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和一个丫鬟谈条件,大少爷太抬举紫袖了。”她撇撇嘴道,心想,他好像没什么筹码谈条件。
“我接下庄内事务,你得叫我天愁。”他认为这是项好交易。
是吗?她唇角扬起一丝诡魅的笑,“叠影山庄是你段家所有,想兴想亡似乎和个丫鬟扯不上关系。”
“你想撒手不管?”段天愁担心她若真要抽手,那可不成。
“大少爷当家,紫袖很放心。”
他一脸不敢领教地说:“你放心我不放心,光下头那两个宝贝蛋就忙得我头大,何况上头还有三尊大佛在。”
“这更不是问题。人都是有弱点,只要掐住那一点,要风要雨皆掌控在你手心。”
“你真无情。”段天愁直接说,认为对亲人耍手段是件卑劣事。
无情,这倒是头一回听闻。元紫袖耸耸肩道:“适时的无情才管得住,恶人怕比他更恶之人,要狠心一点。”
“我不够狠恶,所以你不怕我?”她不会是吃定他不敢动手吧!他怀疑地想,不然就是他脸色不够阴沉。
“大少爷可真有趣,紫袖乃是小小的怕事丫鬟,只怕事多,哪有余暇见恶人。”她心想,庄里恐怕找不出比她更恶劣之人。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段天愁承认他被她打败,而且输得一败涂地,连翻个身都嫌腰太重。看来想要她唤自己的名字,菲得惹火她才行。
“我这个大少爷是拿大牌丫鬟没辙。也罢!咱们今天从哪里先开始。”
想开了?认命?很好。元紫袖满意地点头。“就从帐房开始吧,有银子才好办事。”她希望他不会如同他那个没用的兄弟,被堆积如山的帐本吓到。
“我想叠影山庄不穷吧?”段天愁看看出手阔绰的家人便知。
“是不穷,不过少掉一些不必要的开销,叠影山庄会更富有。”她煞有其事地点下颚。
这点他深有同感,“我会好好教育两个不成材的弟妹,少做点不善的善事。”
元紫袖建议著,“也许,你可以从削减他们日常花费下手。”身为丫鬟的她只能遏阻,无法控制,免遭非议。
“好主意。”段天愁颇为赞同地点一下头。心想只要他的家没钱,就发挥不了泛滥成灾的“善举”,这的确是治“善”妙方。
结实的红桧木桌,老旧却依然光滑硬朗的太师椅,成排铜制的暗红色柜子,规规矩矩排列整齐的书册,桌上檀香袅袅。
满室馨香、青翠如春的金榕在案头浅笑,秋香色的暖阳徐徐射进静谧的斗室,凭添一丝倦懒。
低垂著头的男子终于承受不住,放弃地丢下手中的笔,仰头后倾,揉捏酸疼不堪的颈骨。
一双柔荑适时地减轻他的压力,熟稔地顺著脉穴按摩,舒服得让他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温柔,洗涤脑海中纷乱的数字。
“大少爷,你才看了三本帐册就不行了?”元紫袖摇摇头,心想,他实在太颓散了,需要鞭策一番。
倏然瞠大眼,段天愁不满地接过桌上参茶一饮而尽,“你的要求太严格了吧,我是人,请别当我是牛。”
“只要一鞭子,再顽劣的牛都得迈开牛步,只可惜这方法大少爷用不上。”元紫袖瞧他身壮皮厚,鞭子铁定打不疼他。
段天愁不悦地瞪视她,“你还真当我是牛呀,这些帐本应该是你的责任。”
他何苦来哉!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居然被她拐进帐房处理成堆的帐务,最后帐册多得让他连书房都用上了,真不知是他太愚蠢?还是她太狡诈?
元紫袖连忙一副紧张地说:“大少爷说的紫袖惶恐,紫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叠影山庄的主人改成元姓。”好歹叠影山庄是他们姓段的,自是由段天愁处理喽。
看见她嘴角泄露的笑意更令段天愁动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任意曲解。”去他的叠影山庄,段家又不是只有他一名子嗣。
“紫袖哪敢曲解大少爷的意思,段家的责任本来就该由段家人承受。”她乐得当无事一身轻的闲人。
“不要叫我大少爷!左一句大少爷,右一句大少爷,你不烦,我听的人可烦死了。”
因大少爷代表责任、代表身分同时也隔离了两人的距离,段天愁讨厌这个大少爷的字眼加诸在他的头上,让他好像被缚手缚脚,浑身施展不开。
抑住脱口而出的笑声,元紫袖卑微地说道:“大少爷虚火上升,紫袖待会会吩咐厨娘煮碗莲子汤帮你消火。”
“你是故意的,我敢肯定你是有意要看我出糗,一吐初见面时的怨气。”
卑微?她要是懂得卑微侍人,世上就没有骄傲的女人。段天愁只能气闷在心底。
“大少爷言重了,小小贱婢哪敢生主子的气,你错怪了。”她装得更卑下。
小!她还真小呀!“个子是小得一巴掌就捏得碎,脾气是倔得比天还大。”段天愁想他这大少爷还得看她脸色呢!
“多谢大少爷谬赞,紫袖愧不敢当。”元紫袖可是毫无愧色地说。想她能把小个子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天底下的人都有资格说愧字,惟有你元紫袖压根用不上。”段天愁瞧她一脸得意还说自己愧不敢当,真只有她说得出口。
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不过她不予承认。她提醒他,“大少爷,你该专注在帐本上。”
哀号地脸一抹,段天愁狼狈地横瞪轻松研墨的她,“看到我痛苦不堪,似乎可以带给你不少快乐?”
“你也知道人的劣根性,看到别人受自己曾受过的苦,心理总是比较平衡一点。”元紫袖坏心地想,独苦不如众苦,众苦不如你苦。
他忍不住大吼,“平衡一点?!你在说什么鬼话,活该倒楣是我自找的不成?”
她假装受不住捂住耳朵,“咆哮改变不了事实,是你选错时辰投胎。”
“我没有咆哮!”他压沉嗓门低吼著。
“是,大少爷说得对,你没有咆哮,只是扯开喉咙大喊而已。”元紫袖依旧乖顺地磨著墨。
此刻,段天愁发现他不是被帐本逼傻,就是被她逼疯,难怪庄里的老老少少都一反常性做出乖张的行为,只因为她是始作俑者。
现在他无法抱怨找不到一位正常的家人,因为再过不久他也要加入他们行列,做个颠傻之人。
“你就不能稍微尊重我一下?”他像快断气的呻吟音,无力地吐出一口气。
她上下打量他半晌,思忖说:“我会叮嘱伙房多买些营养补品,一定能让大少爷养‘尊'为’重'。”
什么是败到抬不起头见人,段天愁终于可以体会得到,大牌丫鬟就是大牌丫鬟,他这大少爷算老几,一边喘气去吧!
“紫袖,我饿了。”他改采哀兵政策。
“我马上吩咐小竹送宵夜。”元紫袖一转身,要唤门边的小婢女。
“我想吃你煮的鸳鸯富贵盅。”他听说这道菜美味可口,最主要一点是耗时又费工,这样他可以偷得片刻空间。
元紫袖一眼就看清他的诡计,心想,兄弟就是兄弟,用来用去都是同一招,二少爷没得逞,大少爷更加没指望。她假装一脸为难地直瞧著墙上的清明上河图以掩饰嘴角笑意。
“大少爷的吩咐紫袖莫敢不从,只是夜已深,大少爷若等紫袖到空无一人的街上买好材料,恐怕早已饿惨了。”
“但是紫袖不怕庄外凶险,反正我长得不起眼,恶徒夜匪不至于劫色坏我清白,所以紫袖这就为大少爷张罗去。”她说完作势要踏出书房,突地一只手快速地攫住她的手臂。
段天愁恶狠地怒瞪著,直要在她身上看穿个孔,用麻绳绑住她才方休。
他咬著牙说:“我就知道你不把我惹火绝不甘心,一定要我摆出凶神恶煞的脸才称你心。”
这可恶的小丫头!口口声声是服从,但她吐出的每字每句说得教人心惊,什么不起眼、不怕被劫色失身,而后一句恶徒夜匪、夜深无人烟的,更是存心要他自责毫无人性,枉顾丫鬟安危,只为一饱口欲。
元紫袖更假意地说:“紫袖是个丫鬟,主子说一紫袖绝不敢说二,赤诚忠心可表日月。”
哇!他快气炸了。“好个说一不二,赤诚忠心的丫鬟。”他一眼瞄见成堆成塔的帐册,气得将桌上烧著的蜡烛一掌扫去。
瞬间一叠半人高的帐册付之一炬,元紫袖张口结舌地呆愣住,不敢置信他居然把她一年来的辛苦所得化成灰烬?!孰可忍孰不可忍,他比其他任何一名主子更令人气结。
“段、天、愁,你这个天杀的混蛋,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还回来干么,放火烧房子吗?”
被骂的段天愁怒火全消,脸上挂著俊愣愣的笑容,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