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很清楚,心上的空洞是从哪一日开始越裂越大的“难道你真的是金龟子吗 ?”这就比较有可能了。
“我是跟你说真的。她们会那么热中一定是有原因的呀!”她沉吟,“说不定她们 去查过你登记在上头的资料了,发现你是身价百万的金龟子,所以他忍不住又笑了,” 我不认为我公开的资料有附上银行存款。“
“那你是怎么登记的?”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好奇心也重得吓人。
“男,三十岁,纽约人,未婚。”简单至极。
“你是外国人?”骗人,哪有外国人中文打得这么好?
“华裔。我二十岁才从台湾到美国。”
“所以你是移民人氏哕?”怪不得。
好厉害,她竟然跟一个美国移民相谈甚欢……而且令人欣赏的是,这个移民人氏并 不会像其它美国移民一样,学了洋文就爬上墙头骂汉人——这是亦舒的名句之一。
由于她待的是美商公司,常常看到很多明明就是华人、中国人、台湾人……故意一 句话里挟杂两三个单字,狂得比真正的外国人还夸张,好像一句话里没说上那么几个英 文字就会怎样似的。
教她这个英文有专科程度,会话讲得还可以的人都有种想扁人的冲动。
“勉强是吧!”他想了一想,不以为意地道。
“你现在在纽约哕?”
“是。”
“我知道为什么很多人上你的聊天室了。她们多半查过了你的资料。”她啊哈一声 。纽约耶!
“太冒险了。也许我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是哟!你不知道这年头崇洋的人还是不少吗?就算你是个出租车司机,只要别给 人家知道了,依旧很吃香的。”她很热心地建议。
“你呢?”
“我怎样?”她一愣。
“假如我是个出租车司机,你还会这么热情吗?”
她脸一红,“谁说我热情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你在做什么一点都不关我的事, 我也不想知道。就算是出租车司机又怎么样?总之凭自己的劳力赚钱,谁敢取笑你?”
他有一丝感动,“真的?”
她先是点头,后来才发现他根本看不到。“嗯。”
他的笑意明显了不少,语气有一抹轻快,“你很有趣,很特别。”
“多谢夸奖。”她嫣然,有些些羞涩。
“不客气。”他温和地道:“而且声音很美。”
她心脏怦咚一声,差点打嘴边蹦出来。“呃,谢谢。”
“我必须工作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晚点再聊。”他微微一笑。
她强自按捺住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努力轻快着声音,“好,去载客吧,祝你今 天满载而归。”
他忍不住轻笑,“把所有的客人都往我家载?这恐怕有困难。”
她一怔,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结束了对谈,她的笑意始终在唇边荡漾着……怎么也消散不去。
第三章
接连着好几天,若勤的精神和心情都好得很,几乎一下班就急急忙忙赶回家,打开 计算机。
她和那个“纽约司机”已经越来越熟了,而且天南地北随便聊。令人惊异的是,这 个“司机”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事实上,她提出的每件事几乎都难不倒他。
一个月下来,她已经知道他自己一个人住在纽约,有两个弟弟是硅谷的计算机工程师 ,父母住洛杉矶,他养了一条叫“春卷”的大麦叮,当他下班的时候会以雷霆之姿扑舔 向他。
而他也知道她是乡下务农女儿,父母种稻为生,有一个小妹还在读乌日的中学,她 最喜欢一边煮东西一边听玛丹娜的歌。
他也知道她沮丧的时候会看“新娘百分百”这部电影,想象自己是温驯可爱又可怜 的修葛兰,最心有戚戚焉的是男主角戴着蛙镜看电影的那一幕,因为她也干过同样的蠢 事。
“我觉得我上辈子应该是修葛兰的妹妹。”她信誓旦旦地说。
他轻笑,“为什么?”
“相同的搞笑、脆弱、温驯、易感……而且我们相同的可爱。”她大言不惭。
他轻咳了一声,很礼貌地忍住了笑声。“现实中的修葛兰不一定是电影中的形象。 ”
“我确定他一定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坚持地道。
“啊哈。”他微笑,不予置评。
她狐疑,“这一声啊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笑问:“你吃过晚餐了吗?”
“吃过了。我今天煮了一锅鸡丝粥耶,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只可惜没让你尝尝!
她脸红心跳,咬了咬下唇忍住了这一句失控的话。
怎么回事?他们不过认识一个多月,连彼此真正的姓名都还不知道呢,说不定他真 的是纽约的司机先生,家里已经有老婆和一窝的孩子……这一切太冒险,她最好不要漏 出什么试探的口风来。
网络无真情!网络无真情!现在反而是她频频拿这句话来告诫自己了。
“可惜……可惜鸡肉煮太硬了,下次应该煮嫩一点才对。”她话拗得很硬。
就算他察觉到了,一样很绅士的没有戳破。
“我相信你做的菜一定很美味。”他温和道。
热浪冲上脑门,若勤突然想离开计算机椅跳起曼波舞来。
她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脚,却还是难掩兴奋地道:“谢谢。大家都这么说。”
但他却是第一个让她听了之后满心欢喜的人。
“你真不谦虚呵!”他惊讶地微笑。
“反正我平常也没有什么好夸耀的,就只有这个可以拿来说嘴了。”她自我解嘲。
他突然冲动地道:“我以前的女朋友厨艺很糟。”
若勤呆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谈到自己的感情世界……等等,他说“以前的”女朋友?
她有一丝窃喜,却不能自己地试探起来,“有……多糟?”
“我起码食物中毒过五次。”他的声音里有着一抹苦涩和……温柔。
因回忆而荡漾开来的温柔。
若勤口干舌燥,不知该喜该忧。她放轻了声音,小小声地问,“这么厉害?怎么会 呢?”
“第一次,她把生蚝放在太阳下太久——我们本来是到外头野餐的。”他好温柔, 还有一缕凄凉的感伤。“第二次,她把牛排烤焦了,我得到一个很特别的黑糊焦汉堡。 第三次,她忘了把鱼子酱放在冰箱里冷藏,我们两个的圣诞夜就在纽约市立医院里度过 。”
他竟然每一次都记得这么清楚?
若勤揪着心去听,一字一句细心地倾听着,心底陡然涌出了一股无以名之的悲怆和 怜惜,她突然好嫉妒那个让他食物中毒得这么快乐的女孩。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会对已经分手的女朋友如此充满深深的感激和柔柔的思 念?
“第四次,她把一整条尚未去鳞去肠鳃的鱼下锅熬汤,我们在雪白的瓷汤碗里把一 片片透明得像冰片的鳞挑出来。第五次……”
她闭上了眼睛,却好希望自己也能够把耳朵闭上。
听着他低沉地诉说着那一段美丽动人到教人心碎的回忆。
在月光的灯火底下,把一片片剔透如冰片的鳞片自雪白碗底取出……好美。
她不自禁想到了童话故事中,美人鱼为了爱人毅然投入了日出的大海中,美丽晶莹 的鳞片散落开来……渐渐化为幻梦破碎的泡沫。
她心底不禁阵阵惆怅。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待她?把她失败的菜肴微笑着吃下去,就算食物中毒了、进 医院了,还是觉得那么幸福。
她好想骂他是笨蛋,哪有人食物中毒了还这么开心的?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自制地嫉妒起来……好嫉妒好嫉妒……但是她也忍不住心疼起他 。
傻瓜,真是个大傻瓜,对于过去的恋情还这么念念不忘,允许让回忆寸寸切割出凄 凉的美感。
“你对你女朋友真好。”她轻轻地道。
“她对我更好。”他的声音更低了。
她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有关于他与前任的、心爱的女友那一段过去。
若勤平常的体恤和关怀不知被什么异常的心绪给驱离殆尽,她冲动的拔下耳机,大 口大口呼吸喘息了好久。
直到耳机里传来他微微焦虑的呼唤,她才吸了吸鼻子——怪事,为什么鼻子有点不 通——手忙脚乱的把耳机塞入耳里,调整好麦克风。
“我在。”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
“你会担心我吗?”她屏息。
耳机那头沉默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当然。”
她心一跳,“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网友。”他温和地道。
她懊丧地往椅背一靠,有点失望又有点烦躁地搔了搔头……但是她随即笑了出来。
她在做什么呀!他说的没错,他们就是网友而已,顶多是相当谈得来的网友,各自 躲在自己安全的壳中伸出触角……她现在却一下子就奢望好多好多。
真是傻瓜。
“你有点不对劲。”
“呵呵!”她干笑,“我没有哇。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关系吧,喉咙不太舒服。”
他关怀地问:“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了?”
“不要,我不困,多喝几口咖啡就好了。”
他不赞同地道:“喉咙痛怎么可以再喝咖啡?去喝杯热茶吧,或者泡个人参茶补气 。”
“我身体没有那么虚。还喝人参茶呢!”她情不自禁被他关心得心花怒放。“反倒 是你,开车的人要注意身体。而且纽约现在很冷吧?早晚多穿件衣服才是。”
他低低地笑了,“你真的很笃定我是个出租车司机了。”
“无论你是不是出租车司机,都还是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啊!”她突然想到,“耶? 现在是你的休息时间吗?”
“工作时间。”
“你一边开车一边使用Mcssenser?”架厉害?
“你还是认定我在开出租车。”他微笑。
若勤脸红了红,幸好他看不见。“呃……要不然你是在做什么的?你从来都不告诉 我。”
“我在纽约的公司,现在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和你说话。”
“原来你也是上班族。”她恍然。
“是。”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听见他在向某人沉着地下命令,然后回到她身上 。“抱歉,有事情要处理,我们晚一点再聊。”
“我『早一点』再找你。”明天早上七点打开计算机,还可以跟下了班的他安安心心 聊上一个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他的声音,还是能够维持她一整天的快乐 。
“好。”他微笑离了线。
若勤懒懒地趴在计算机桌前,脸颊贴在冰凉的桌上,侧着视线望向窗户外头漆黑的夜 空。
午夜十二点了,此刻的他也应该是午餐时间了,为什么还那么忙?
他不是个出租车司机,是个上班族……做哪方面的呢?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呢?假日 的时候,他会怎么过呢?
他会不会把空余的时间统统拿来追悼他逝去的爱?他和他的前任女朋友又为什么而 分开?
若勤突然迫切的想知道他的一切——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有人会舍得离开他 ?
而在计算机的那一头,尼克微笑地注销了Messenser,但是依旧让计算机保持在联机的 状态。
还有几个大Case要处理,伦敦的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