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切地走向俞筝。“李浩念,叫我阿浩就行了,你找阿牧?”
“对。”原来那个男人叫“阿木”?是很“木头”。
“他今天没来。”
“我知道,但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她不想再失眠一晚了。
“哇……够积极。”李浩念吹了声口哨。
“是有正事想拜访他。”
“我知道一定是正事。”李浩念促狭地附和,而后转身。“你等等。”
“这个怎么样?要不要告诉她?”几个男人头碰头低声商量。
“说吧……谁让那小子桃花这么旺。”
几个损友心有不甘,平平都是型男,那家伙既不讨人欢心,个性又机车,何况大家天天混在一起,味道都一样,凭什么他就特别有女人缘,现在连创作也大受欢迎,第一天摆摊居然就卖到断货。
为此,送几个花痴过去整整他,应该算刚好而已,如此一来,大家才能“平心静气”地继续做朋友。
“他在家。”他们推出李浩念做代表。
“地址是?”俞筝打定主意,不管他们用什么眼光看她,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她都不反驳也不解释。
“我写给你。”谷正牧的损友彼此交换坏坏的眼神,只能说,男人的友情一定得经过“女人”的考验,才会愈炼愈坚固。
“谢谢。”俞筝拿到地址后,威激地鞠个大躬,立刻赶往谷正牧的住处。
地址很难找……
俞筝在同一条巷子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开始怀疑这地址根本就是假的。
为什么门牌从221号直接跳到233号,中间的几间房子消失了?
时间是晚餐时间,街边无人好问,她只好停下车步行,见巷子就钻,连防火巷也不放过。
终于,在一堵水泥围墙后方,发现还有一排矮房子。
她绕了好大一圈,从另一条巷子穿入,矮房子前有一大片水泥地,空地上堆着漂流木、塑胶瓶罐和一些废弃的电器和工具,就跟资源回收场差不多。
这排房子没有门牌,但俞筝确定没错,因为,她已经在矮房子的屋檐前看到她要找的那个男人。
俞筝走向谷正牧,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轻微声响,但那男人像聋了般,仍专心地在工作桌上敲敲打打,直到她站到他身旁,他的木槌才停了下来。
谷正牧抬起头,不悦地盯着俞筝,因为她挡住了他的光源。
“按照约定,我来了。”她露出甜美微笑,用假装熟稔的口吻说话。
“闪边去。”
“这里还挺难找的,我绕了好大一圈……”面对谷正牧一双瞪起来会吓死人的浓眉大眼,她不断强化自己的心脏功能,绝对要专业、要忍耐、要禁得起考验。
艺术家通常脾气都很怪,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只是太执着于创作,对其他事物不感兴趣罢了,若是因他们的不擅交际而动怒,那就自我意识太高,太不专业了。
谷正牧见用说的没用,直接放下木槌,握住她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吓了一跳,心,漏跳了一拍。
“你挡到我的光线了。”他将她拉开。
“喔……对、对不起……”她揉揉胸口,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光线重新映在皮革上,谷正牧拿起木槌和印花器,像跟时间赛跑,专注、凝神,快速俐落地在雕刻面上压下纹路。
俞筝被扯到一边去,心未平定地站在他后方,感觉刚刚好像触电了,他身上静电很强?
她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好像又没事,偏着头想不透。
不过,看来今天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她略知制作皮革作品必须控制皮革的湿度,他一时间是停不下来好好听她说话,她只能等待,打扰他的工作,只会把事情搞砸。
然而,对于一个时时处于“行进状态”的人来说,等待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俞筝开始观察,观察他住处的环境。
这一排五间相连的老旧房子正确来说,比较像“工寮”。
简单的水泥墙面,统一的开了一扇窗和一扇门,拼凑的铁皮搭出遮阳的屋檐,一旁有收拢起来的帆布,应该是雨天时覆盖工作台用的,而谷正牧的工作台就在屋檐底下。
铁窗上挂了一盏灯泡,工作台是不知道从哪里抬回来的老式大理石饭桌,扎实、沈重、耐用——这里的一切都极为简陋。
从窗户往屋里看去,就是一个大空间,一张单人床,其余空间堆了不少纸箱、杂物,连个厨房、房间隔间都没有。
果然,生活是拮据的。
这时,她注意到桌面上有一粒咬了几口的馒头,表面已经干硬,还有一杯变成“豆花”的豆浆。
这时已是晚餐时间,而这……是他的早餐?
她摇头叹气,这男人就跟她猜测的一模一样,只顾工作,完全不会照顾自己,不过,也就是因为这种专注,才能做出那么棒的作品吧。
她悄悄地走开,为他张罗晚餐去。
走了好远的路才买到热腾腾的广东粥,怕粥冷掉她急忙忙地蹬着高跟鞋快步跑回来。
“休息一下吧……”她轻轻地触碰他的肩膀。
这么冷的天居然只穿一件薄薄的上衣,再这么放任下去,在谈合作计划之前,他不是先饿死就是先冻死。
谷正牧恍若未闻,完全没反应。
“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工作,好不好?”她打开纸碗的盖子,香味四溢,引诱他的食欲。
“嗯……”谷正牧应着,手上的工作却没停下来。
俞筝端着纸碗,眼巴巴地等着他放下工具。
十几分钟过去,粥都快凉了,这家伙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喂,嘴巴张开。”最后,她干脆将粥送到他嘴边。
谷正牧终于有点反应了,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汤匙。
“嘴巴张开,我喂你吃,你继续工作,这样总行了吧!”她显露强势的一面,逼他就范。
他皱了下眉,却还是乖乖地张开嘴。
“虽然是粥,还是得嚼一嚼再吞下去。”她像个老妈子,什么都要操心。
他没理她。
“来,嘴巴再张开。”就这样,俞筝配合他的动作,一口、一口喂他吃完一整碗粥。
很有成就感。
微笑地将纸碗收起来,俞筝拿出自己的晚餐。
今晚,她跟他耗定了,他什么时候完工,她就等到什么时候。
俞筝搬来一张凳子,坐在谷正牧身后,吃着冷掉的粥,拉直着背看他工作,仔细一看,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好厉害……”
皮革上雕了一只似龙非龙的古兽,婉蜒盘踞的身形说不出的威猛。
“这只是什么?”本来不想打扰他的,却忍不住问。
“睚皆,龙子之一。”
“喔……”意外的,她竟得到回应。“可是不大像龙……”
“龙生的九个儿子都不像龙,你不知道吗?”谷正牧回头瞄她一眼。
“我只知道一只像乌龟,台南赤崁楼背着石牌的那种……”不知怎的,他一看她,她就心跳加速,仿佛得到什么天大的恩赐,喜悦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会不会太没出息了?
“嗯……”他应了声,又回去继续工作。
“这个雕完要做什么的?”这简直是艺术品,拿来做皮夹、手札什么的实在可惜。
这次,谷正牧没有回答她了。
她尴尬地拉拉衣袖,说服自己要习惯这个怪人的怪脾气——如果她想跟他合作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夜晚风凉,俞筝忘了自己下午出门也只披了件薄外套,开始感到有些冷,鼻头也不适的发痒起来,但是,她仍顽强地守候,不轻言放弃。
终于……谷正牧坐直身体,伸展腰部和双臂,看样子工作是告一段落了。
“哈啾……”忍不住,俞筝打了个喷嚏。
这尖细的声响引起了谷正牧的注意,他回头看她。
俞筝立刻捏捏鼻子,坐正姿势。
“你是谁?”他问。
此刻,俞筝很想掐死他。
昨天才见过面,她还拿了张名片给他,两人刚刚还聊了几句,结果,他居然没认出她是谁。
“我叫俞筝,昨天我们在天母市集见过。”
“喔……”他想起来了,揶揄地道:“老板娘……”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这家伙还是不说话的好,静静的,多帅,多有魅力,但一开口就惹她发火。
“昨天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没兴趣。”他开始收拾工具,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
“我今天不是要来逼你决定的,这里有一份企划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她连忙将搁在膝上的资料夹送上。
“咚……”谷正牧看也没看就扔进垃圾桶。
“你——”她忙了一天,找了好多资料,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大老远跑来,费尽千辛万苦,还让人调侃、揶揄,把她当花痴;到现在她还是笑容可掬,展现最大的诚意,他竟——
“我怎样?”他挑衅地挑起眉。
“没怎样,很有个性……”她把气往肚子里吞,逼自己挤出笑容。
“你还是不笑的好,很假。”他冷哼一声,把工具箱提进屋里。
“我……”我要抓狂了!
俞筝追进他屋里,忘了要专业、忘了要先取得他的信任、忘了千万别得罪优秀的设计师——
“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让更多人看见、有更多人欣赏?”她挡在他面前,执意要将脑中的话倾吐出来。“你不是做生意的料,而我正好只会做生意,我们的合作不是绝佳组合吗?我保证可以让你赚大钱。”
“停——”他听不下去了。
这女人三句离不开钱。
“不停!在市集摆摊也是卖作品,只是换个方式行销为什么不考虑看看?我们公司拥有国内外的销售管道,把行销工作交给我们,你可以专心的创作、设计,不必担心经济问题,我可以提供一笔签约金……”
“闭嘴。”他想轰走她。“我告诉你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他言简意赅,一句就堵住了她的嘴。“你太吵。”
俞筝抿着唇,瞪着他。
一颗心,酸得拧得出水来。
他不喜欢她……
她又没有要他喜欢她,她只是要他将作品交给她……
干么讲这么伤人的话……
“你可以走了,不送。”
俞筝说不出话来,胸口梗着一股抒发不开的郁闷,只好背起皮包,难堪地离开。
谷正牧挖挖终于清静的耳朵,将工具收进柜子里。
咦……怎么不饿?他摸摸肚子。
以往每次做大作品,结束后都饿得足以啃下一头牛,今天居然没感觉?
他纳闷,走出屋外发现桌上摆着两个纸碗,一个里头还留着半碗粥,一个已经碗底朝空了。
半碗粥里的汤匙印着口红印,是那个女人吃剩的。
那这一碗……
他搔搔头,她帮他买晚餐……好像还喂他吃……
先前专注工作时的记忆片段渐渐拼凑出原貌,谷正牧转头看向俞筝离去的方向,突然间,说不出来的内疚。
他话是不是说得太狠了?怎么说她都是个女人。
不过,为什么她会知道他住这里?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可怕——
这种太厉害、太势利的女人……
他摇头,还是不喜欢。
谷正牧将作品的收入又通通拿去买皮革、染料及工具,原本打算休息一阵子专心做他的皮革画作,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