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宋词的语汇、意象,运用骈偶句式,以高度的语言技巧造成浓郁的抒情气氛。像“长亭送别”一折中莺莺的两段唱词: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端正好》)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己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叨叨令》)
第一支曲化用范仲淹《苏幕遮》词句,既写秋天之景,又写离人之情,情景交融,臻于化境,遂成千古绝唱。第二支曲用经过锤炼的口语,一泻无余地倾诉了别离的愁闷。相同句式的排比,既加强了语言的节奏感,又增添了浓重的感情色彩。
《莺莺传》、《西厢记诸宫调》、《西厢记》杂剧这三部叙述同一故事的作品,展示了以爱情为主题的文学创作的不断发展。而《西厢记》杂剧的艺术成就尤为杰出,它在相当长的年代中持续地影响了后代的文学进步乃至人们的生活观念。
通过《红楼梦》的有关情节,可以看到《西厢记》已经成了古代的一部爱情经典。
………………………………………………
第四节 白朴的杂剧
白朴(1226—?)字太素,号兰谷;原名恒,字仁甫,祖籍澳州(今山西曲沃),后迁居真定(今河北正定)。父白华,曾任金朝枢密院判官,又是著名文士。白朴出生时,金王朝已经在南宋和蒙古的两面夹击下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八、九年后,为蒙古所灭。白朴幼年经历颠沛流离,母亲也死于战乱中。长成后,家世沦落,郁郁不欢,不复有仕进之意,几次拒绝了官员的荐举,漂流大江南北十五年之久。五十五岁时定居金陵。在他的词和散曲中,常表现出故国之思、沧桑之感和身世之悲,情调凄凉低沉。如《夺锦标》词上阙中的一节:
孤影长嗟,凭高眺远,落日新亭西北。幸有山河在眼,风景留人,楚囚何泣。
白朴出身于具有浓厚文学气氛的家庭,少年时又随著名诗人元好问学诗词古文,在传统的文人文学方面有相当好的素养。在元代,他是最早以文学世家的名士身份投身于戏剧创作的作家。他的剧作见于著录的有十六种,完整留存的有《墙头马上》与《梧桐雨》两种。另有《东墙记》,经明人篡改,已非原貌;此外还有两种剧本残存有曲词。从内容来看,白朴的杂剧大半是写男女情事的。
《墙头马上》是一部爱情喜剧,取材于白居易新乐府诗《井底引银瓶》。在白朴杂剧之前,同样取材于此诗的已有宋官本杂剧、金院本等多种,虽均无剧本存世,但可以想见,白朴的《墙头马上》与这些早期剧作是有继承关系的。
在白居易的诗中,描写了一个少女与情人私奔而最后遭遗弃的故事,其主题在诗的小序中明言为“止淫奔”,是为道德教化而作的。《墙头马上》的情节与此大略相似:洛阳总管李世杰的女儿李千金在花园墙头看到骑在马上的裴尚书之子裴少俊,二人一见钟情,李当夜随裴私奔,在裴家后花园暗住七年,生一儿一女。裴尚书发觉后,逼裴少俊休了她。后裴少俊中状元,以母子之情打动李千金,夫妇才得重聚。但杂剧的主题,则完全与白居易原诗相背,是热情赞美男女间的自由结合,从“止淫奔”变成了“赞淫奔”。
李千金是剧中最重要和最具有个性的人物。她不但一开始就主动约裴少俊幽会,声称“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爱别人可舍了自己”,而且自始至终,都是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私奔行为辩护,用泼辣的语言回击裴尚书等人对于自己的指责。在“大团圆”的庆宴上,她还这样唱道:“只一个卓王孙气量卷江湖,卓文君美貌无如。他一时窃听求凰曲,异日同乘驷马车,也是他前生福。怎将我墙头马上,偏输却沽酒当垆。”她还一再地大胆表述对于满足情欲的要求,如刚出场的唱词:“我若还招得个风流女婿,怎肯教费工夫学画远山眉。
宁可教银釭高照,锦帐低垂,菡萏花深鸳并宿,梧桐枝隐凤双栖。这千金良夜,一刻春宵,谁管我衾单枕独数更长,则这半床锦褥枉呼做鸳鸯被。”总之,通过李千金这一人物的行动和语言,剧本对自由的爱情、非礼的私奔、男女的情欲都作出率直坦露、毫无畏怯的肯定和赞美,比之《西厢记》更有一种勇敢的气派。这一人物形象与她的剧中身份实际是不相符的,在她身上,更多地表现出市井女子的性格和市民社会的市俗化的趣味。与这样的人物形象及思想情趣相适应,《墙头马上》的语言,以本色通俗、朴素生动为主要特点。
与《墙头马上》的世俗化倾向和本色的语言不同,白朴的另一剧作《梧桐雨》更多地表现出文人化的趣味,尤其以典雅优美、富于抒情诗特征的曲词著名。
这一剧本取材于白居易的诗《长恨歌》,但又并不是对《长恨歌》的直接改编,在材料处理上有许多不同。《梧桐雨》没有把杨、李的爱情写得那么“纯洁”、“真挚”。它不仅不回避唐明皇父纳子妇的历史事实,还依据野史传闻点明了杨贵妃与安禄山的“私情”,可见它并不是以单纯的爱情为主题的。另外,《梧桐雨》虽然比《长恨歌》更多地涉及唐明皇专任恩倖、耽于享乐而招致战乱的问题,但在这一点上也没有展开,所以它也不是一部以总结政治教训为目的的历史剧。
从全剧的核心部分——曲词来看,它的重心实际是以作者自身的体验为依据,来摹写唐明皇的内心世界:由于政治上的失败和因此造成的唐王朝由盛及衰的转变,他从权力的顶峰跌落,失去繁华辉煌的生活,失去美如天仙的杨妃和如痴如迷的爱情,在孤独与苍老中感受着美好往日如梦消逝以后的寂寞与哀伤,一种对盛衰荣枯无法预料和把握的幻灭感。这既是写历史人物,也渗透了作者因金国的灭亡而产生的人世沧桑和人生悲凉之感。
因此,《梧桐雨》的抒情气氛特别浓郁,并通过大量化用古典诗词的意境、意象,把语言写得非常华美。像第一折写七夕之夜的《忆王孙》:
瑶阶月色晃疏棂,银烛秋光冷画屏。消遣此时此夜景,和月步闲庭,苔浸的凌波罗袜冷。
而尤其是第四折,全部二十三支曲子几乎都是唐明皇的内心独白,写他的忆旧、伤逝、相思、愧悔、孤独、哀愁等种种心情。其中后十三支曲子,通过对秋雨梧桐的描写,反复地以凄凉萧瑟的环境与人物的心境相互映照,彼此交融,获得强烈的抒情效果。这里仅取最后一曲《黄钟煞》的末节为例:
斟量来这一宵,雨和人紧厮熬。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当然,在获得缠绵悱恻、哀思婉转的抒情效果的同时,这一剧作的戏剧效果不能不受到削弱。
………………………………………………
第五节 马致远的杂剧
马致远,以字行,名不详,晚号东篱,以示效陶渊明之志。大都人。他的年辈晚于关汉卿、白朴等人,生年当在至元(始于1264)之前,卒年当在至治改元到泰定元年(1321—1324)之间。曾任江浙行省务官。
在马致远生活的年代,蒙古统治者开始注意到“遵用汉法”和任用汉族文人,却又未能普遍实行,这给汉族文人带来一丝幻想和更多的失望。马致远早年曾有仕途上的抱负,他的一套失题的残曲中自称“写诗曾献上龙楼”,却长期毫无结果。后来担任地方小官吏,也是完全不能满意的,在职的时间大概也并不长。在这样的蹉跎经历中,他渐渐心灰意懒,一面怀着满腹牢骚,一面宣称看破了世俗名利,以隐士高人自居,同时又在道教中求解脱。
马致远从事杂剧创作的时间很长,名气也很大,有“曲状元”之誉(贾仲明所作吊词)。他的作品见于著录的有十五种,今存《汉宫秋》、《荐福碑》、《岳阳楼》、《青衫泪》、《陈抟高卧》、《任风子》六种,另有《黄粱梦》,是他和几位艺人合作的。
《汉宫秋》是马致远早期的作品,也是马致远杂剧中最著名的一种,敷演王昭君出塞和亲故事。历史上的这一事件,原只是汉元帝将一名宫女嫁给内附的南匈奴单于作为笼络手段,在《汉书》中的记载也很简单。而《后汉书·南匈奴传》加上了昭君自请出塞和辞别时元帝惊其美貌、欲留而不能的情节,使之带上一种故事色彩。后世笔记小说、文人诗篇及民间讲唱文学屡屡提及此事,对历史事实多有增益改造。
马致远的《汉宫秋》在传说的基础上再加虚构,把汉和匈奴的关系写成衰弱的汉王朝为强大的匈奴所压迫;把昭君出塞的原因,写成毛延寿求贿不遂,在画像时丑化昭君,事败后逃往匈奴,引兵来攻,强索昭君;把元帝写成一个软弱无能、为群臣所挟制而又多愁善感、深爱王昭君的皇帝;把昭君的结局,写成在汉与匈奴交界处的黑龙江投江自杀。这样,《汉宫秋》成了一种假借一定的历史背景而加以大量虚构的宫廷爱情悲剧。
《汉宫秋》也许包含了一定的民族情绪。但是,我们要注意到马致远的基本人生态度,要么是在元朝统治下积极求取功名,要么是视一切价值标准为空幻,所以,在这方面过分强调是不适当的。这个剧本同现实生活直接相关的地方,主要是反映出在民族战争中个人的不幸。像金在蒙古压迫下曾以公主和亲,宋亡后后妃宫女都被掳去北方,这些当代史实都会给作者以较深的感受。而《汉宫秋》是一出末本戏,主要人物是汉元帝,剧中写皇帝都不能主宰自己、不能保有自己所爱的女人,那么,个人被命运所主宰、为历史的巨大变化所颠簸的这一内在情绪,也就表现得更强烈了。事实上,在马致远笔下的汉元帝,也更多地表现出普通人的情感和欲望。
当臣下以“女色败国”的理由劝汉元帝舍弃昭君时,他忿忿地说:“虽然似昭君般成败都皆有,谁似这做天子的官差不自由!”灞桥送别时,他感慨道:“早是俺夫妻悒快,小家儿出外也摇装。”对夫妻恩爱的平民生活流露出羡慕之情。尤其第四折“孤雁惊梦”一大段凄婉哀怨的唱词,表现出汉元帝对情人的无限思恋,把剧本的悲剧气氛渲染得愈加浓郁。这里在塑造戏剧人物的同时,也直接抒发了作者对历史变迁、人生无常的感受。
《荐福碑》也是马致远的早期剧作,写落魄书生张镐时运不济,一再倒霉,甚至荐福寺长老让他拓印庙中碑文,卖钱作进京赶考的盘缠,半夜里都会有雷电把碑文击毁。后时来运转,在范仲淹资助下考取状元,飞黄腾达。剧中多处表现出对社会现状的不满,如:“这壁拦住贤路,那壁又挡住仕途。
如今这越聪明越受聪明苦,越痴呆越享了痴呆福,越糊突越有了糊突富。”这个剧本集中反映了作者怀才不遇的牢骚和宿命的人生观,也反映出当代许多文人在社会地位极端低落的处境下的苦闷。
《青衫泪》是由白居易《琵琶行》敷演而成的爱情剧,虚构白居易与妓女裴兴奴的悲欢离合故事,中间插入商人与鸨母的欺骗破坏,造成戏剧纠葛。在士人、商人、妓女构成的三角关系中,妓女终究是爱士人而不爱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