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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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1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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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这一诗词文学的常见意象,在这里作为文人放狂的个性的象征,得到夸张、诙谐的表现,从中我们可以体验到作者情绪的欢快奔畅的律动。通常,蜂蝶采花是男女风流情事的暗喻,但这首曲子给人主要的感受,毋宁说是生命力的扩张。
它和传统诗词中常见的矜持、蕴藉实是大异其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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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元代前期

散曲元代散曲始终与杂剧保持着同步的节律。和杂剧一样,它也可以大致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散曲创作的中心也是在北方,主要作家有关汉卿、王和卿、白朴、马致远、卢挚、张养浩等。散曲作为一种新鲜的诗体,由于前期作家的创作热情和创造才能,很快呈现出鲜明、独特的艺术魅力,呈现出富于时代特征的风貌神韵,奠定了它在中国文学中与诗、词比肩而立的永久地位。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北方作家一旦冲破了习惯的思想和行为规范的束缚,即释放出奔跃的热情。在政治风云突变、科举仕途阻塞以及士人地位沦落的情况下,他们在弃绝传统观念方面有时表现得十分果敢。
前期散曲的一个特征是,随着传统信仰的失落,作家们对封建政治的价值普遍采取否定的态度。所谓“风云变古今,日月搬兴废”(卢挚《沉醉东风·退步》),“盖世功名总是空”(白朴《双调乔木查·对景》),朝代兴废是不断的闹剧,政治是一场虚空。而代表着为政治为君主献身精神的屈原,遭到一致的嘲弄,所谓“何须自苦风波际”(陈草庵《山坡羊·无题》),“屈原清死由他惩”(马致远《拨不断·无题》),儒家伦理信条遭到一次惨重的失败,作为其根基的“忠君”观念亦已发生动摇。虽然说,这里面并不是没有消极颓丧和无奈地自嘲的意味,但认为文士的人生价值不一定甚至无须和政治相联系,作为一种普遍的意识出现,这是一个历史的变化。而像张养浩写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山坡羊·潼关怀古》)时,对政治价值的否定则引向更积极的方面。
这与邓牧抨击“君道”的思想是一致的。
前期散曲的又一特征,是作家的生活态度与市井社会的观念形态关系密切,在这方面同样显示出唐宋以来不断强化的儒家伦理的脆弱断裂。不少作品以赞赏的态度描写男女私情,作家甚至乐于暴露个人的私生活镜头,这类题材似乎最能有效地探测社会风尚变迁的程度。由于作家生活环境的关系,在涉及女性的作品中,描写妓女的占了相当比重。在这些描写里,道德偏见被“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深刻同情所取代,毋宁说是由于作家自身的伦理教条的淡薄与人情的归复,她们的情感要求和善良一面才得到更多的肯定。
在前期散曲中,所谓温柔敦厚或含蓄蕴藉的美学规范很少受到重视。许多作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豪爽作风极其率直地表述自身的感情,甚至竭力寻求最能刺激感官的意象和语汇来传达情绪,这也和市井的审美趣尚相接近。与此相适应,前期散曲的语言也大都是朴质自然的,与市井社会的生活语言关系密切。一些极不雅驯、甚至骂人的话也频频出现,诸如“骂你个短命薄情才料”(商衢《双调新水令·无题》),“则被一胞尿,爆的我没奈何”(杜仁杰《般涉调耍孩儿·庄家不识勾栏》),这是唯有散曲中才有的。当然,这种语言未必引起美感。但文学的发展需要传统的不断更新,豪放率直乃至粗俗的语言对于变得纤弱的文学肌体来说,有一种补充“元气”的作用。
当然,就具体作家而言,艺术风格还是多种多样的。有人偏于“本色”,曲中口语的成分较多;有人偏于婉丽,对语言的锤炼比较讲究,并较多地吸取诗词的意境。不过,这只是大致表示两种不同的趋向,而很难作截然区分。从总体上说,前期散曲则以“本色”为主。
关汉卿和王和卿留下的散曲作品数量不多,但是他们作为早期的作家,在运用活泼灵动、豪放风趣的语言为文人散曲建立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关汉卿的散曲,同他的杂剧有些地方是相通的:豪爽而带老辣,富有热爱人生、热爱生活的激情,对世事具有一种智慧的洞察力,常表现出诙谐的个性。语言虽以质朴自然为主,但在写男女恋情之类时,也有一种尖新流丽的特点。
关汉卿散曲中有一部分是抒写自身的人生情怀的,其中以《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套数最为著名。在杂剧部分介绍关汉卿生平时,我们已引用了这首套数中的一支曲子,并略加分析,这里不再重复。内容相近的尚有《双调乔牌儿·无题》套数,集中表述了摆脱功名利禄、不理人间是非,唯求“自适”的人生情怀。曲中最后说:“采蕨薇洗是非,夷齐等巢由辈。这两个谁人似得:松菊晋陶潜,江湖越范蠡。”对历来尊为“高士”的伯夷、叔齐、巢父、许由都加以讥刺,认为他们的是非感太过强烈。其实关汉卿的性格是爱憎鲜明的,他的不理是非,实际是对由传统伦理所判断的是非采取蔑弃的态度。
他在散曲中写得最多的还是男女情爱,表示对自由爱情的赞美。如《普天乐·崔张十六事》是当时流行的“西厢”故事的节缩,犹如一部小型《西厢记》。还有像《双调新水令·无题》套数,也是写一对青年男女的偷偷幽会,有着类似《西厢记》中写崔张幽会的大胆描绘。关汉卿的这一类散曲,大多写得生动活泼,饶有情趣。如《大德歌·夏》:
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谁画?瘦岩岩羞带石榴花。
还有《一半儿·题情》: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这种曲子有短小的情节,把人物情态写得活灵活现。语言似乎是很随便的,实际上却有老练的功力。
王和卿,大名人,与关汉卿友情甚笃。据说他性格诙谐,善于嘲谑,连关汉卿都要让他几分。在前面一节中,我们已经引了他的《醉中天·咏大蝴蝶》作为例证,这首曲子中纵恣的意象、轻捷有力的音乐节奏,都体现了特定时代的生活感受和美学趣尚,堪称是早期散曲中的典范性作品。
王和卿今存的散曲多为小令,似乎器局不大,但他是个富于独创性、具有良好气质的艺术家,有些作品取材于日常生活,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幅人物和小景的速写,洋溢着活泼、浓郁的意趣。如《醉扶归·失题》:
我嘴揾着他油鬏髻,他背靠着我胸皮。早难道香腮左右偎,则索项窝里长吁气。一夜何曾见他面皮,则是看一宿牙梳背。
勾画出女子闹别扭,男子沮丧、懊恼的情景,着墨不多,风趣盎然。王和卿另有《拨不断·王大姐浴房内吃打》、《拨不断·胖妻夫》等,皆属这类生活小品,题材似乎不够严肃,甚至有些庸俗的气息,但都透着市井文人的那种乐观、活泼、无所顾忌的个性,显示出散曲的娱乐性特征。
白朴和马致远的散曲,和关汉卿、王和卿有所不同。他们既受市井艺术的影响,又保持着对传统文学的爱好,所以俚俗和工雅在他们的作品中同时存在。如白朴的《小石调恼煞人·无题》套数写恋人相思之苦,既出现“残霞照万顷银波,江上晚景寒烟”这样文雅的景物描绘,又出现“狗行狼心,全然不怕天折挫”这样的市井咒骂。下面是他的一首小令《阳春曲·题情》:
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偎相抱取欢娱。止不过迭应举,及第待何如?
把生活的欢娱放在功名之上,认为“及第”并不能带来人生的真价值,这也反映了元代文人的人生态度。
在元代前期的散曲家中,马致远是留存作品最多,历来评价最高的一个。他现存小令一百十五首,套数二十二首,另有残套四首。作品的内容,以感叹历史兴亡、歌颂隐逸生活、吟咏山水田园风光为主,在保持散曲特有的艺术风格的同时,又常具有诗词的意境和秀丽的画面感,语言自然清丽,雅俗相兼。其思想意蕴和艺术风格最容易引起知识分子内心的共鸣,所以被置于“群英之上”。套数《双调夜行船·秋思》是他的代表作,下面是其中的三支曲子:
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乔木查》)
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庆宣和》)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
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分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
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离亭宴煞》)
“东篱”为马致远别号。此曲是一篇隐士的内心独白,典型地反映了元代知识分子的某些精神层面。他们对隐逸生活的看法,不是注重保持道德的节操,即所谓“独善其身”;也不视为政治上的暂时退遁,即所谓“淡泊明志”。他们的思考前提不复以传统伦理理念为基础,而由此撤离,进入一个包摄人生、光阴与宇宙的更为恢廓的背景中。从这样的角度观察尘世与历史,“豪杰”们“投至狐踪与兔穴”,实在是可笑的;“秦宫汉阙”到头来“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亦可怜之极。
所以他们不愿仿效“豪杰”的可悲命运,亦无意卷入维护“秦宫汉阙”的无意义的历史漩涡。这种对于历史的虚无感未必是值得赞同的,但却反映了自我的觉悟、个人价值的提高,并包含着对于封建政治的独立的反思。
此套数历来受到推崇,是由于作者以富于表现力的语言和丰富的意象表达了这类心态。尤其是“密匝匝蚁排兵”等数句,非常凝炼而形象地表达出对政治历史的憎恶感与虚幻感。而“排兵”、“争血”等字眼使人联想起统治阶级争权夺利的残酷、狰狞,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马氏的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向来脍炙人口: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摆脱系连词而直接以名词性意象的组合来描绘景物,在诗词中就已出现,如温庭筠《商山早行》诗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就颇为人称道。但这首小令仍有其独特的长处:
一是它的意象组合更为自然,所以虽省略了系连词,却不觉得缺了什么,很容易理解;二是在每个单字的名词前都有一个形容词作修饰,既造成浓厚的主观感情色彩,又减低了意象的密度;三是前三句都是相同结构,形成一个单元,首句有浑重感,次句有清新感,加上第三句的空间延伸,这要比两句为一个单元的诗能更充分地描绘出完整的画面。加上后两句的渲染和点题,曲中的离情别绪表达得带有丰富的联想和意蕴。在这首小令中,显示了作者对自然素材进行主观塑造的艺术创造力。
以上所述,都是和市民社会、市井文艺关系密切的文人。
在元代前期,还有像卢挚、张养浩、王恽等一批曾在官场中取得较高地位的文人,也以散曲著名。他们的创作,同前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较明显的差异。他们很少写市井风流放浪的生活,而相对的,表现传统的士大夫思想情趣的内容要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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