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不去想那件事,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还是从前那个宠她、溺她的好大哥──
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了,她心酸得想哭。
“大哥还记得教我的第一首诗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执筷的手一顿,莫冷霄沈敛着眉,低哑道:“不记得了。”
同月同日生,同月同日死……缠绵得不敢去回想,心受不了那样的痛。
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她也不会希望他记得的,不是吗?那就谁都别再提起。
“噢。”她失望地低应。
好想、好想再听大哥为她吟一遍这阕词呢!那么,也许她可以说服自己,他没有变──
“真的不记得了吗?一丁点都不记得?”
“不记得了。庄里商务太忙,早没闲工夫去碰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了。”
“那──”她沈吟了下。“如果你哪天想起来,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点头。
第四章
云求悔又病了,在生辰过后没多久。
她想,是那一夜与大哥在楼台外赏月吹风所引起的,瞧,她这身子骨真是没用,只会给人添麻烦。
喝着又苦又烫人的药,她忽然好想念姐姐。
没有爹,没有娘,姐姐又远在天边,她孤零零一个人,软弱得想哭。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觉得孤单,有没有人陪都无所谓了。
夜更深的时候──
房门悄悄被推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移近床畔。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默地、深切地睇凝着她。
那张略失血色的容颜,看沈了他的心。
这庄内的事,哪项瞒得过他?尤其是关乎到她。
总是如此,时时为她牵念萦怀,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关怀探视,只因他很清楚,见了他只会让她病情更为加重,不忍见她受惊的面容,久而久之,便只能在入夜时,才能放纵自己前来,确认她依然安好来平定惶然的心。
弯低身子,轻抚她的额,确定温度正常,他放下心来,无声地在床畔坐下,轻握她柔软纤细的小手。
只要能这样陪着她,就算什么都不说,心灵也能感到平静。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去留意,直到远方传来第一声鸡啼,他浅浅叹息,举止轻柔地替她拉好被子,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房门无声掩上的同时,床内的云求悔也睁开了眼,盯着掌心残留的余温,怔然失神。
* * *
一直都以为她是孤单一人,如果不是那一夜辗转难眠,她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默默伴着她,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难以言喻发现那一刻的感动,好深好深的震撼揪紧心房,她不敢出声、不敢移动,怕这一切只是幻觉。
而他,伴她到天明──
大哥为何要这么做?他还当她是最心疼眷宠的小妹吗?可是这些年,她对他的态度并不很好啊!她甚至曾经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他!
心头纷纷乱乱,而他,也夜夜相陪,她从迷惘无措,到平静接受,最后甚至期盼起他的到来,驱走心底那股仿佛被遗弃的孤寂──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克服不了恐惧,却又利用着他。
房内多了另一道不属于她的气息,她知道是他来了,他的步伐举止都是无声无息的,但她就是知道。
感受到他正凝视着她,她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莫冷霄轻按她的手腕,感觉到她的脉息平稳许多,不若前些天的气血凝窒紊乱,气色看来也好上许多,他安了心,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没如前几天般留下来陪她,而是悄然退开。
感受到他的离去,云求悔心一慌,无暇细想,睁眼喊了声。“大哥!”
莫冷霄不无意外,愕然挑眉。“还没睡?”
“呃……睡得不熟。”她心虚道。
“嗯。”莫冷霄淡应。“那我走了,你多睡会儿。”
“大哥!”她急喊。“你、你──”
“怎么了?”他不解地凝眉,她又哪里不舒服了吗?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这简直像极求欢男女的对白,尤其是在这种地点、这种时机。
莫冷霄干涩地轻咳了声,命令脑袋瓜别净转些龌龊思想。
他挑了个能让她看得见,又不至于对她造成压迫感的距离坐下。“我等你睡了再走。”
云求悔安心躺了下来,雪嫩颊畔偎蹭着软枕。
“身体好多了吗?药有没有按时吃?”
“有。”她轻应。
“那么,”他停了下。“我明天要起程到北方处理一些事情,你一个人,可以吗?”
“你要出远门?”她弹坐起来,莫名地慌了。
“有问题吗?”莫冷霄拢起眉宇。以往他们十天半月不曾见上一面都是常事,常是离家月余归来,她都没发现,而他也不会刻意告知,只需在事前为她打理好所有的事,确保他不在的期间,她一切安好便可。
今晚会提起也只是顺口,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要去多久?”
“保守估计,一个月。”
一个月,好久──
她咬着唇,沈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宁儿,你有什么问题吗?”他不认为她会有多需要他,但是只要她开个口,他就不走,其余的,他会设法解决。
云求悔微微启唇,这一刻真的好想叫他别走。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她说过,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累的。
“没什么,只是在想,北方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可以去。”丑话说前头,再怎么纵容她都有限度,她的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以及北方的天寒地冻,他不会拿她的生命冒险。
小脸一黯。“我没这个意思。”从没想过要跟,但是他如此坚定的回绝,是怕她给他带来麻烦吗?
莫冷霄见了不忍,放柔了冷硬的神情。“你想要什么?大哥给你带回来。”
她落寞地摇摇头,随口道:“大哥平安回来就好。”
莫冷霄暖了心。不管她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受下了。
“大哥回房去好不好?”不知他明日要出远门,还任性的留下他,大哥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充分的休息。
才留了他一会儿,便急着要他走了吗?她终究还是容不下他──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无言转身。
冰封疏寒了数年的感情,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消融,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困阨难题,咫尺恍如天涯。
今生,他早已不敢奢望。
* * *
没料到的是,她会数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地盼着他归来。
夜里,反覆难眠。
这两日,天气又转凉了,气温一降低,她就开始手脚冰冷,胸口闷闷地发痛。
她赶紧找出莫冷霄给她的药,皱着小脸吞了颗下去。
她一向不喜欢这瓶药,打小在药堆中长大,各式药味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但是这瓶不一样,它有股好难闻的血腥味,她是忍住反胃感硬着头皮吞下去的。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却一吃就是三年,若不是因为它效果极佳,她不会吃到现在。
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
起风了──
温暖的南方天气都转凉了,那么身在北方的大哥会不会更冷?
* * *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莫冷霄身心俱是难言的倦累。
一回到庄内,他并不急着休息,一如往常的唤来家仆,问明小姐是否安好,在他离开这段时间,与她相关的每一件事,全无遗漏。
确认她一切完好,莫冷霄挥退下人,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庄主,要不要唤人准备热水,让您沐浴用膳?”忠心追随的属下带着关切地问了句。
“不了,韩刚。我还要去看看宁儿。”
早知会是这样的答案了。
跟了庄主这么多年,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韩刚感慨叹息。
这个刚强的男人,看似生死无畏,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一旦关乎到小姐,一个男人也能多么脆弱。
小姐,是他的命。
掌握了小姐,便等于掌握他的命。
思及此,韩刚忧虑地皱起眉头,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让一个女人掌握颠覆毁灭自己的力量,真是一件好事吗?
* * *
站在房外,莫冷霄没惊动她,静静看着她双手灵巧地穿梭在绢布上,巧手慧心地绣出一双比翼鸟儿,生动得仿佛随时会由绢布上飞掠而出。
琴、棋、书、画、女红,没一项难得倒宁儿,说她是才女,半点不为过。
绣到一个段落,云求悔伸了伸僵直的腰杆,这才发现倚在窗外,目不转睛地不晓得瞧了她多久的莫冷霄。
“大哥!”她惊唤。“你几时回来的?怎不出声。”
“见你正入神,不打扰你。”
“怎会呢?大哥快进来。”她开了门,殷勤递上热茶。
莫冷霄捧着热茶,近乎贪渴地盯住她唇畔浅浅的笑意,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
“宁儿,你心情很好?”
“嗯。”因为大哥回来了呀!
“大哥不在的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可以说给大哥听吗?”
“好。”孤单了许久,一旦找到肯听她说话的人,不受控制的小嘴便动了起来。“园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哦!开了好多好多,大哥知道的,我最爱桂花的香甜味儿了,有一天闲得慌,我就想爬上树去,摘些下来做桂花凉糕,小鹃一直说危险,叫我不要,我没听进去,然后就──”
他扬唇。“真摔下来了?”
云求悔丢脸地笑了笑。“是根本就爬不上去。”
“然后呢?”
“没法儿,只好叫庄里的长工上去帮我摘了。”想到什么,她朝他推去一盘甜点。“这是我自己做的哦,大哥吃吃看。”
莫冷霄没让她眸底的光芒失色,挑了块入口,香香软软的滋味从嘴里泛开。
他一直都知道的,宁儿虽然对膳食不在行,一些甜嘴的玩意儿倒是很拿手。
“大哥这趟去谈生意时,巧遇桂婶,她还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棉糖,托我带回给你。我还顺道向她要来桂花棉糖的做法,你要不要学?”
“真的吗?要,我要学!”她兴奋地直点头。
小时候,好爱吃桂花制成的各类甜品,桂婶是除了大哥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而且还很擅长用桂花来变化各种点心,满足了她的胃。
只可惜,后来桂婶的儿子讨媳妇儿,接她回去享清福,她都没来得及学会桂花棉糖的做法,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怀念那甜甜软软的滋味,也许是因为,那是大哥最常用来哄她开心的东西吧!
又或者,她真正怀念的,是那种被骄宠着,甜入了心坎的感觉。
如获至宝地捧起一袋糖,迫不及待地捻了颗入口,记忆中最难忘的情怀,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瞧她,感动得泪眼蒙胧。
他一直都不觉得那种甜滋滋的东西有多美味,可宁儿打小就爱吃,尤其他喂着时,那笑容更是甜得腻人。
“嗯。”她满足地笑了。“再过些时候,梅树也要开花结果了,到时,我摘些下来,酿些甜梅、酸梅,也分些给大哥吃,好不好?”
莫冷霄不爱吃梅子,却也点了头,不想坏她兴头。
“除了这些,还有吗?”
“嗯,还有──还有我昨天去帮李嫂煮饭,害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