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他还好生气……”
卫勋风看着她口沫横飞的样子,微笑,品味再见到她的幸福感受。
不禁想到,她的生活里,“勋风哥哥”已经离得很远。下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再一个三年,或再一个五年,她还会记得他吗?
再一个三年,或再一个五年,采凡还会记得他吗?
再度分别三年后,卫勋风自己找答案来了。
简朴的宅院门口,挂了块刻著“君宅”的木牌,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在嬷嬷的带领之下,进入花厅,啜饮热茶。
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找到要找的人。随着家运起迭,这一家子迁移多次,终于在最近有了明显的好转。
“勋风?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君夫人在嬷嬷的通报之下,连忙奔走出来。
卫勋风放下热茶,站起身。“打扰了。”
“发生什么事吗?”君夫人担心地瞧着他,怕出事来着。
唐水意去世之后,她曾经私下问过卫勋风,要不要离开卫府。
卫家人天生争权好斗,对外人如此,关起门来自家人也斗自家人。她是盘算,卫勋风既然从没把这种无谓的争端放进心里,干脆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不料,他却拒绝。
“我离开了。”十七岁的卫勋风,已经是个英挺伟岸的男子汉。
“你离开卫府,是打算以后要在君家住下?”君夫人惊喜万分。“好好好,你在我瞧得见的地方,我也安心,不然总把你惦记在心里,怕卫家容不得你。”
“不,您误会了。”卫勋风笑得开怀。“我是来跟您告辞,我要出去闯天下了。”
他有一身武艺等待真枪实弹地磨练,之前不愿意离开卫府,不是贪著有吃有穿,而是卫府里的花匠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直秘密地传授他工夫。
工夫未学成,他不肯走。
“你要出去闯天下?”君夫人一呆。“我本来还想,要你跟设阳一起去立军功。”
话一说完,她也觉得好笑。
卫勋风和君设阳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君设阳端持严谨,卫勋风是非曲直自有一套道理,一板一眼的军戎生涯怎么适合他?
“这样也好,出去闯荡也算长见识,从今以后,卫府再也没住着让我挂心的人,也就真正与我无关了。”君老夫人沉思半晌。“采凡在后头玩耍,你去看看她吧!”
穿门过户,卫勋风迈开长腿,来到空旷的后院。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亭亭玉立的小少女;稚气的牛角辫拆了,乌缎般的秀发拢在脑后成一条油亮辫子;绣花绣草的女儿衫换掉了,一身灰扑扑的裤装取而代之。
半尺长的枯木枝斜斜地插在腰侧,约略是扮演佩剑的角色。
“你是谁呀?”舞拳踢腿到一半的采凡突然停下来,大声地问着。
这丫头呀,她果然只长身量、不长记性,没几年,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不认得的人。”卫勋风斜倚在墙边,环抱着双臂。他没费力气自我介绍,省得下一次见面又是以怨叹开场。“你在做什么?”
“练武。”她大声地回答着,认真无比。
他猛然喷笑。
“你笑什么?”采凡横眉竖目。
“我没笑。”啊,她那从小便棱角分明的个性成形了,当真对谁都不会客气。“我只是一口气没顺好。”
“不准你笑。我正在偷学我大哥练过的招式。”她比划着,挥动的双手和挪移的双脚只有“手忙脚乱”一句话可以完整诠释。
她分明不是“手脚并用”的材料,偏偏不到黄河心不死。
“为什么要偷学?”
“我大哥不让我学。”她忿忿不平地抱怨,神情却难掩对她大哥的崇拜。“我大哥好厉害的,两年前他上武状元擂台,还抡了魁回来。大家都说,他一定能把君家失去的声威挽救回来。”
她摆开架式,按照记忆,再依样画葫芦一番。
“我要跟他学学,随大哥的脚步,振兴我们家。”她壮志凌云,志气比天高。
且先别说她那半调子都构不着的工夫,单看她握拳的方式,卫勋风就非常确定,她的梦想绝对等于痴心妄想。
“已经跟你说过,拳不是这样握的。”他放下双臂,走了过去。
采凡仰首,看着他的俊容,看着黝黑的大掌包住了小手的模样。
“你真该庆幸,喊打喊杀那么多年,你这双手居然没事。”
采凡看着他的动作,有点愣愣的,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也不指望你想起什么了。”卫勋风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其实是来见她一面的。
这些年来,她的笑脸一直萦回在他心中,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幸福。
闯荡江湖,事多凶险,他特地寻找到君家,想见她一面,把她的欢颜当作心中的护身符,陪他走过漫漫长路。
离开前,君老夫人叮咛他。
“在外头闯,记得照顾自己。”她看着采凡歪着头思索,却什么也没想起的模样,又说道:“订娃娃亲时约好的,记着采凡的十八岁生辰来提亲。”
卫勋风微微一笑,踏上一个人的旅程。
时光流转,转眼间,终于到了履行娃娃亲的一天,孰料事情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君采凡,你好样儿的!”雌虎发威的震吼,响彻云霄。
护国将军府的么女──君采凡十八岁生辰,君府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人们纷纷耳语着,那个一身黏腻番茄浆的儒雅男子,就是她未来的丈夫。
而他衣服上的红酸腐甜臭,便是君姑娘个性十足的“杰作”。
“怎么着?”她甜甜地应着,笑脸款待娘亲发威的脸色。
君老夫人素来以脾气悍烈与嗓门奇大闻名,虽然将军府占地极广,但左右街坊都曾听过她精、气、神十足的声量。
所有的人都暗暗捏把冷汗,直觉君家小小姐这会儿一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君老夫人毫不替闺女儿避讳众人的眼光。“你倒是把我的教训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来了、来了,名闻遐迩的河东狮吼就要开始了!
说真格的,这君家小小姐也忒不像话。虽说适婚年龄的姑娘家大多嚷着不嫁,但像她这样指着未婚夫鼻子挑衅,发动烂番茄攻击的,还真没见过几个。
当然要骂喽,这样的姑娘家不教不乖!
衣装狼狈的卫公子此时微露出傲慢笑意,像在幸灾乐祸。
“你怎么把那种烂糊糊的番茄往自个儿身上藏?不怕苍蝇往你身上飞?娘难道没教过你,姑娘家首重冰清玉洁,身体心灵都一样,谁要你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耶?
“下次这种脏东西交代下人拿着就得了,别弄脏自己的手,知道吗?”
呃,这个,君老夫人开骂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对吧?
众人的下巴几乎脱臼,原本指望给采凡下个马威的卫公子,也垂下唇角。
倒是采凡眉飞色舞。她本来担心娘会偏袒卫勋风,现在看来,那副道貌岸然的儒生模样也招了娘讨厌。
噢,老天爷,有盟友的感觉真美妙!
“卫贤侄,多多担待,采凡平素就是这副德行。”
出乎众人意料,君老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甚至没有为女儿失礼的举动表达歉意,活像她该当这么做。
卫公子陪着笑。“君姑娘活泼开朗,是小侄一心所仰慕的窈窕淑女。”
屁啦!采凡暗骂在心底,因为肉麻的话语,全身起鸡皮疙瘩。
“你的相貌十有七八肖似你爹,”君老夫人仔细端详着他,锐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梭巡良久。“也有你娘的影子。”
他像唐水意?“可惜她老人家去世得早,晚辈来不及孝敬。”卫公子无尽感伤。
“是啊!真令人感慨,要是她泉下有知,一定会被你的孝心感动。”不知为何,君老夫人的回答有着淡淡的讽刺。
恶心,不只装纯情,还装孝子哩!采凡吐了吐舌头,并没有从他的神态中,感受到哀伤;他的进退应对都是浮面的,像专门做出来给人瞧。
且先不提娃娃亲那档事,她看到这家伙的感觉实在不好,像早在八百年前就结下梁子,她的拳头痒痒、脚儿也痒痒,真想代替烂番茄上阵,挥拳踹腿地伺候他一番。
在她霍霍磨牙的当儿,有种奇怪的感觉突然袭了上来。
有人在看她,有一双兴味十足的目光正盯着她!
是谁?
她敏感地直起背,看着树下黑鸦鸦的人群,不断搜寻。今儿个她是主角,有人净瞧着她不稀奇,她已经习以为常,但那两道视线不一样!
人们看的是“娃娃亲的女主角”,纯属凑热闹;这人看的是“君采凡”,而且……目的不明!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他没有恶意,但就是很顽皮。她才低下头去找,被瞅着的感觉立刻消失不见,一直起身,视线却如影随形。
“现形啊!”她小声咕哝,这种被耍弄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以为自己是顽皮鬼,想耍了我又躲起来不见我吗?你休想!”
虽然没有敌意,那眼神甚至带着调侃的笑意,但她还是像玩线团的猫,执拗地追着、扑着,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采凡,你还赖在上头做什么?”君老夫人仰首一呼。“快下来梳理干净,当心那些烦人的虫子跟着你不放!”
人群中传来几声不赏脸的喷笑。事实上,方圆百里贪甜的苍蝇小虫大概都已聚集在卫公子身边,嗡嗡作响,附近的居民三天三夜都不必驱虫了。
“……好啦。”反正目的已达,烂番茄也发射完毕,采凡决定鸣金收兵。
她收起弹弓,拍掉手中的脏物,正要下树。要命!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为了在这场无声的较劲中扳回一城,她疾速地站起来,快转过身。
这绝对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自诩机灵百变的君采凡,忽然忘记……她还站在树上!
采凡用力地往后一踩,后头没有支撑物,身形猛然往下坠。“啊啊啊──”
“采凡!”
“小小姐!”
“大哥,救我、救──救──我!”她的呼声一路往下栽。
“该死的!我就知道会这样!”君设阳暴吼,施展轻功跃了上去。
蓦然,有一抹轻飘飘的身影,使着精湛纯熟的盘天梯腾了上去,衣袂飘扬、身姿俐落,转眼间便快了君设阳一步。
健臂横敞,一展一扣,便将半空中那个双手猛划的少女抱在身侧。
“你以为你是麻雀,随便划划手都能飞上天?”奚落的意味浓浓。
“怎么会是你?”君采凡一在某人的怀里落实后,马上大叫出声。
“又见面了,真是幸会、幸会。”
“幸会你个头啦,冤家路窄!”她老大不高兴地嚷嚷。“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他总是看到她又糗又呆的鬼样子?
拥着她的男子,赫然就是之前在颢城公告栏前,耍得她团团转的坏痞子。
他也毫不客气地落井下石,重击她的自尊。“凑你的热闹。”
两人缓缓地飘下地,这时众人已经目瞪口呆。
这男子的轻功忒高叫人惊奇,最让人不解的是,他们俩神经太粗是不?居然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拌嘴?
“我知道了!”采凡恍然大悟地叫起,没注意自己还贴在他身侧,和他眼瞪着眼、鼻对着鼻。“是你对不对?”
“我怎样?”他露出明知故问的无赖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