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吗?”瞿鋈柔声问,脸庞在洁白床单对映下更显苍白。
瑞雪惴惴不安地看眼纪欣,刻意以身体掩藏手势,不让纪欣瞧见。
“我……我睡不着。”
瞿鋈点点头,似乎没多大的讶异。
“那你和我一起睡吧。”
纪欣睁大眼,马上叫出来:
“她睡这儿,那我呢?”她瞪了瑞雪一眼。“我要睡这儿!”她任性地昂起头。
“别闹了,回来的一路上雪儿都是让我拥着入睡的。没有我,她睡不着。”他拉过雪儿。
纪欣的眼睁得更大了,咬牙!
“你这女人真不要脸!”敢跟她的男人一块儿睡!她冲上去,劈头就要给雪儿一巴掌,却在她脸颊距离几公分处被瞿鋈拦了下来;还没回过神时,瞿鋈已经又快又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在我面前撒野,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他淡淡地说,无情地扫视她。
纪欣捧着脸颊泪眼汪汪。更心碎的是,她看见瞿鋈不动声色地将莫瑞雪移往身后,完全以保护者自居。
“你是不是喜欢这丫头了?才几个月的,你的心就完全偏向这贱丫头了?”她看向瑞雪,恨恨地道:“你这个死丫头,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靠着一张清纯的脸蛋来拐人,你可真处心积虑啊,哼!我纪欣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着纪欣泪流满脸的狼狈样,瞿鋈忽然一怔,思绪跃过时间的隔阂,拉回到十年前的落梅风——莫斯护着新戏黎凤仪,辜负痴心的旧爱规莲荷,结局由三条人命和一个女孩的声音做为代,因爱恨情仇纠葛结出永无休止的环环相扣。
如今,他们就像当初的莫斯、黎凤仪和规莲荷般对恃,而他居然袒护自己该手刃的女孩。
他闭了闭眼,思绪一片混乱。
纪欣何时退出房间的,他不晓得。只是当他回过身时,瑞雪扬起她那一双长长的睫毛,诚惶诚恐地凝望着他。她怕吗?他扶住她纤细的柳腰,轻声问:
“吓着你了?”
她想了下,摇头。
“对不起,让你们吵架了,如果我没来打扰的话,你们就不会——”
瞿鋈包住她比划的小手,忍不住戚起眉头。
“别将所有的事都揽上自己。”
“但是……”
“嘘——别说了,咱们睡觉吧。”瞿鋈轻抚过她细嫩的脸颊,一同走向床铺,忽然,他毫无预警地捧腹蹲下,口中轻逸出呻吟。
瑞雪一怔,赶紧蹲下身查看他,只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冷汗直冒,高大的身躯几乎快蜷曲成一团。
瑞雪瞬间手足无措,温热的小手摸上他冰冷的脸颊,慌乱又无助。
“别……怕!”他看着她惶恐的模样,吃力地安抚她。“衣柜上有个布盒,你去拿给我!”
瑞雪赶紧起身拿布盒给他。吃了药,瞿鋈明显地松口气,拭去额上的汗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一刹那,瑞雪确定自己没瞧错,瞿鋈的那一眼,有埋怨,近乎怨恨的埋怨和愤慨,但他很快就将这眼这眼神给掩饰,取代的是以往一贯的平静淡漠。她呆了。
“怎么?吓傻了?别担心,我的身体一向不好。”他迳自坐上床铺,微笑看她。
原来,他的苍白来自脆弱的病体。瑞雪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想了一下,把手附上他置于腿上的手,敏锐地感受到手掌下的大手退却了下,但终究没抽离。她的视线缓缓往上,凝望着他俊美优雅的侧面。
“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事吗?”而她没印象的事。她感得到瞿鋈安静背后的排斥,她有点受不了。
“没的事,别妄自揣测了。睡吧。”他拥住她,垂下眼睑,盖住冰冷的眸子。
凉夏来到,嫩黄的树芽全长成浓郁深绿的树叶,璀璨的阳光洒出金黄的光芒,照耀得大地一片金光耀眼。
瑞雪坐在四季织后头大空地偏左位一处池塘旁,粉彩的荷花开启它美丽的的瓣膜,朵朵相邻,几乎个满了整面池塘;池塘后的竹林被微风吹拂,摇摇晃晃,几支小雏菊种植其下,别有一番风味。
来到四季织也快两个月了,一开始问秋都带着她熟悉地形,没空抄写佛经,所以现在他净忙着秒写佛经,没时间陪她;而瞿鋈身为染房的主人,忙是一定的,除了晚上睡觉瞧得见他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失了踪影般,只有他想找她时她才看得见他。
相较之外,问秋就显得有情有义多了,为了补偿不能陪伴佳人的歉意,他十分有义气地指示她这处风光明媚的“游览佳境”,而且此处鲜少有人会经过,要到此处必须先经过四季织,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会有登徒子潜伏,至于纪欣那个疯婆娘——问秋总是这样称呼纪欣的,绝不会有那么闲情逸致来这儿欣赏风景,就更不必担心会被欺负。
其实她倒也没想那么多,纪欣对她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唯一的愧疚来自她必须因为她而搬离瞿鋈的房间,委屈地住在客房;至于欺负——从小娘亲保护她保护得紧,没受过委屈,所以也没尝过那是什么滋味,加上问秋又这么袒护她,自然而然也没有恐惧。
喜欢待在这儿,除了静,更益于她思索。
瞿鋈那令人悚然而惊的眼神始终索回心头,久久回旋不去。那样的眼神不是因忆起过往而浮现,而是面对她时所投射出的怨怼,换言之,他的怨怼来自于……她!但是……她曾做出什么事让瞿鋈这么痛恨吗?况且他每每是在腹痛之后才会出现那个陌生骇人的眼光,难道说……他身体的不适肇因是她?是吗?是这样吗?
可是,她没丝毫与他交集的生活片段呀!至少在她印象中没有。连最初震撼心灵,导致家破人亡,与爹爹、姐姐死别的事件都让她快淡忘;虽然伤口永远在,但她已经不会恨了,也始终没学会如何去恨,所以还有什么事能使她镂刻心版,永不忘怀了?她想,没有了,除了瞿鋈。
瞿鋈那双褐色眼眸却也一直困扰着她,明知彼此没交会过,却有种熟悉感,仿佛在许久许久以前,依稀见过同样淡然中带有灰黯的褐色眼眸……极力思忖,仍一无斩获。
无意识地拨弄着水,一对粉蝶相偕飞来的曼妙身姿教她忍不住扬起了红菱似的嘴角。
只羡鸳鸯不羡仙……一生若有幸偕同心神相属的另一半追究向永恒,那是何等美妙的事儿!而她的意中人……脑海中倏地勾勒出瞿鋈的影像,这层认知教她胀红了双颊。
她已经不再逃避了是吗?尽管自身的残缺教她自卑,但一颗爱人的心却不因残缺失支爱人的本能或扼杀掉。即使有纪欣的存在,即使瞿鋈总是有情似无情、无情又似有情,可是,爱啊……就是这么奇妙且敏感。
抬起眼,惊诧地看见纪欣往这儿移来,才要悄悄地利用附近的树林隐去身影,已被纪欣一把叫住:
“喂,什么意思啊?看见我就想闪人了!”纪欣站定她面前,双手叉腰,不悦地道。
瑞雪连忙摇手,飞快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
“哑巴啊,连话都不肯跟我说,是瞧不起我吗?贱丫头!”纪欣低器习惯地又将手举起来,突然瞄到她颈子上的手绢,好奇。“干嘛在脖子绑条手绢啊?”
她伸手要拿,却让瑞雪一手挥开。瞬间,她的脸孔青红皂白变化不定。
“哎呀,你这个贱丫头是千金之躯?连碰都碰不得?”她马上一掌就往瑞雪脸上甩去。
一旦动了手,就再也止不住,两手噼哩啪啦地胡乱打一通;瑞雪抱住头颅,掌力如棒地洒遍她的手、头和背,咬住下唇,稍移脚步,纪欣立刻追上来,更加猛烈地捶打。
“贱丫头!贱丫头!”纪欣口中低骂:“敢抢我的瞿鋈,是不想活了吗?这四季织上下有哪个人不知道瞿鋈是我的男人?你一来,不但把我赶出房,还让我在瞿鋈心中的地位日渐滑落,因为你,他甚至还打我!这口鸟气教我怎么吞得下去?太可恶了!我今天非把你这贱丫给打死不可!”
瑞雪被打得头昏脑胀,拔腿跑了几步,又被纪欣追上,她感觉自己快被纪欣打碎了!
忽然耳边一物呼啸而过,瑞雪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听见纪欣尖叫起来;抬起眼,看见纪欣左手按住右手手腕,鲜血汩汩地由指缝流下,落入泥土化为黑褐色。
“可恶!”纪欣刻不容缓地扫视四周,寂静如旧,没有任何动静。
回头看没入竹节的柳叶,她目光阴沉了下。四季织高手如云,全是甘于平淡、退隐江湖的武功好手,会是谁胆敢出手伤她?而且这也很清楚地表示出,她的行径完全落入某人的眼中,倘若那人告知瞿鋈,瞿鋈会有何反应?
若在以往,她根本无须担忧,但是现在她对瞿鋈的重要性已经不如以往,惹得又是他目前宠爱的人,她可不敢奢望瞿鋈会多心平气和地看待她这番有如野蛮人的作为,可是——她实在太气了!
看向瑞雪那张巧夺天工、美丽纯真的脸庞,一股楚楚动人的韵致招人爱怜,也莫怪瞿鋈会转移目标,但就算如此,她仍然不能接受自己已经失宠的事实。她仍企图夺回瞿鋈曾经停驻在她身上的心。
“我警告你!”纪欣咬牙道,手碗大量淌下的鲜血使她有些微晕眩。“瞿鋈永远是我的,除非我死,否则人你永远别想得到瞿鋈!”
“不……你放心,他要谁,就让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去影响他。”瑞雪情急之下慌乱地比出手势,有浓厚的认命意味。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本事由纪欣手中抢到瞿鋈,她可是个哑巴啊!只会咿咿呀呀、比手划脚,却无法吐出声音的哑巴。扬起睫毛望着纪欣,发现她愣了愣,随即有些窃喜又惊奇地挑起眉。
“你……是哑巴吧?”一定是的,会说话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自然地比出手势,而且还比得这么流畅。哼!空有美貌,结果是个哑巴!她笑得更得意了。
瑞雪盯着她脸上不明所以的喜悦、嘴角嘲讽的笑意,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怎么?瞿鋈没跟她说她是哑巴吗?难怪她一直以为自己高不可攀,不愿同说话……慌慌忙忙地想离开,背后纪欣传来恶毒的话更教她心底一阵痉挛:
“似乎所有的聋子都是哑巴,所以的哑巴都是聋子,那你是不是也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她嘴一撇,口中咿咿呀呀的学哑巴说话,那刺耳的声音几乎把瑞雪心都磨碎了。
她仓皇地看纪欣一眼,无力与她辩论自己听不听得见,拎起裙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走,脑后,不断回响着纪欣尖锐恶劣的笑声。
逃回房里,她手抱双膝曲折在床铺内,忍不住,泪珠滑落衣襟。
从没有这么一刻,她对于自己的残疾感到这么无助和痛恨!是的,她是对无法出声的自己感觉自卑,但起码,没这样痛苦过,除了面对完美的瞿鋈会有些遗憾,遗憾自己配不上他,否则,在娘亲的百般呵护之下她可从不曾受过这等的委屈。但,纪欣轻蔑的笑声犹在耳畔,那笑声就像一把利刃把她的心给刺穿,使她痛不欲生……
不想再见到纪欣,所以她将自己关在房里,直到丫环来通报晚膳时间到了,她才略整仪容,由丫环领去。
天晓得她多不希望出席,但是……她没理由不出席。
玉容惨澹地走进饭厅,瞿鋈、问秋和纪欣已然就坐,她不敢接触纪欣那双观察讽刺的眸子,低着头急忙坐下,这才发现身旁多了一位陌生人。“
“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