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那美丽的误会解开了,但瑞雪可是个真正的女孩,也不可以这么没规矩。”他平着声调说,却有浓厚的警告意味。
“早知道当女人就好了。”他咕哝着,瞄见师父瞪他,连忙故作没事地拍拍头,耸耸肩,溜上马车去。
瑞雪低头轻笑,抬起头来看见瞿鋈走到大石头旁收拾上头的药草,也跟着他一起收拾。
“睡不习惯吗?两天后大约就可以走到下一个城镇,问秋会给你买件薄被盖,你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他接过药草放入药篮里,注视她。
“不用麻烦了,你们怎么睡我就跟着怎么睡,你们肯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不必再为我费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苍白的脸色给吸引,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脸色这么苍白,着实令人纳闷。
“不用猜,你一定是在说客气话了,什么不用费心、会好好照顾自己等诸如此类的话,是不是?”他将药篮提上马车。“你跟了我,就是我的责任了,不要说得那么轻松。”
瑞雪点点头,手绞着衣袖。他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即使语气平淡至柔和,她仍感到一丝压迫感,令人无法违逆,像——天生的王者。
她不常外出,市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天宽地阔的世界里只属沧海一粟,尤其她见到的通常只是外表,面对大众的唯一色调便是沉默,所以她对这世界等于是陌生的,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让两股完全不一样的气韵同时迸发出来,形于外的儒雅气质中有股野蛮狂妄蓄势待发,突兀的调协,使人不自觉地受吸引……
他像背负着许多秘密,头一次,她对人产生了好奇。如今他收留了她,又更能感觉到他的冷静和酷寒,似是没什么事能令他平淡的表情多些变化。他和问秋在外表上明显地形成一冷一热。这样的男人,生长环境会是怎样的呢?
虽然她不明白他收留她的动机为何,可是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且独裁又自傲,不像是个规规矩矩的染布房主人;再说身为一个染布房主人却又四处研究药草,这药草和染料的关系天差地远,会有什么因素迫使他必须去研究药草的吗?也或许,他是纯为兴趣而研究药草?
她不想去问他的动机为何,也不想问是基于什么因素四处研究药草,只要他肯收留她,就是她的恩人了。娘亲常教诲她要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她只想秉着一颗感恩的心追随他,论他是什么人,就算是为非作歹、天理不容的坏人,她仍会一心一意追随他。
她抬起眼,碰巧衔接上他淡褐色的眼瞳,一怔,想移开眼,却因他伸来的手,圆眼睁得更大了。
他拉过她身后长至腰下的辫子,在手掌内轻抚,像是呵护一件宝贝物品。
“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但是,心底若有痛,还是哭出来比较好。”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悄悄撩动她刻意掩盖的创痛。
瑞雪咬下唇,无法克制眼眶渐渐地湿润。
她不想在人前哭的,那样子的她显得脆弱而无助。虽说丧母的伤痛一时还无法平复,但她却也不想一路上哭哭蹄蹄地,所以一直强忍着,可是那伤痛是那么椎心且深厚——
睡不着不是睡不习惯,而是思母心切,所以辗转反侧,轻易地因外头的任何声响而转醒。
他知道,而且一直看在眼里。
于是淡淡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使她湿了眼眶。
“我答应过娘,要坚强的……哭或许是疗伤止痛的方法,却不是唯一。我讨厌哭丧着脸的自己,所以我不哭;也许心很痛,但我相信自己熬得过。”他是个细腻的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也许连她的反应也臆测到了,但无妨,只要世上除了娘之外还有别人会关怀她,她便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微乎其微,若蝼蚁般渺小的关怀。“谢谢你。”
“放我?”他的眉略拧了起来。“为什么又谢我了?”
他的反应使她一呆,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不太高兴她常道谢,可是除了道谢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表达自己对他的感谢。古人受露水之情,便泉涌以报,而他收留无依无靠的好啊,难道区区一个道谢也不需要?他就这么不求回报?
“对不起。”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一次觉得人心难测,令她摸不着头绪。
“对不起?”他摆手,似乎有些无奈。“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感谢了,我收留你自有用意,不要觉得自己一无进处,明白吗?”
用处?她能有什么用处?她没问,可是心里淡淡飘浮着这层疑问,看了他一眼,提起裙摆爬上马车。
瞿鋈没跟上去,默默地站在马车旁沉思了好久,俊逸白皙的脸孔读不出他的思绪,只有那眼底流露出的痛楚昭示他内心的挣扎。手指轻抚过左胸腔上的刀痕,收敛痛楚,他的眼眸恢复平日的淡漠,淡漠至近无情,手撑马车木框利落地跳上马车。
第三章
“洗澡?”瑞雪瞪向问秋提拿里头放置换洗衣物的篮子往树林浓密的处走去。“你要去哪儿啊?”
艳阳高照,马车停在郊野山路旁,树叶浓郁将毒炙的阳光挡去泰半,微风吹送其间;车夫阿财拿饲料给马儿食用,瞿鋈待在马车内擦拭随身携带的短剑。
“树林深处有池潭水,水质清澈,处地隐密,不必害怕会有人偷看。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我全身好痒喔。”问秋看着她的手势,轻松地回答,一边吹着口哨。“要不要陪我一起洗啊?”
瑞雪一惊,连忙挥手。
“你……你自个儿洗就行了。”
问秋哈哈大笑,将篮子背上肩,大摇大摆地走入树林里。
瑞雪松口气,真怕问秋一时兴起把她硬拖去。
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来熟悉彼此的习惯及个性,问秋已经大约明白她的手势叙述意思为何;问秋很聪明,常常一点就通,所以她与问秋的沟通愈来愈顺利,如同她与娘亲的沟通。
倒是瞿鋈一直在旁看着她与问秋沟通,没说话,但冷峻的脸庞上却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说是错觉是因为……他根本没笑,平淡的五官从不会有明显的喜怒哀乐,可是他居然有法子让她觉得他的心情不错。
无法否认,瞿鋈很就容易就能猜出她的内心所想,即使她不愿,她在他面前仍然是赤裸的。不是不质疑,为何他能如此了解她,但——她竟认为这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恩人吗?瞄向马车内的瞿鋈,她移至他身边。
“瞿鋈,你不与问秋一同去洗澡吗?天气挺燥热,洗洗澡比较舒服。”
“不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进城,到时候再洗就行了,倒是你,舟车劳顿的,身子还受得住吧?”他将短剑收入剑鞘,正视着她。
“可以。”她轻笑。他们之间居然是那么有默契,他不需猜,便能说出她要的答案,啊!他是神吗?
瞿鋈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的绢巾。
“你信任我吗?”他忽然蹦出这句话。
瑞雪想都没想就点头,由窗棂投射而入的光芒披洒在她那头结成辫子的乌黑长发,映衬她粉脸更形光彩亮丽。
嘴角勾起微小弧线,瞿鋈看了她一会儿,突如其来地扯开她脖颈上的绢巾,瑞雪大惊,下意识欲伸手抓回,却抓到瞿鋈的手臂;他另只手搂过她到面前细看,线条优美的颈项上有条细窄的刀痕,刀痕虽不明显,但近观仍十分清楚。他眯起眼,更使力拉她向前,瑞雪一时重心不稳,跌落地而倾倒向他——
瑞雪倒抽口气,青葱玉指连忙遮住刀痕,想往后退却因他圈住她身子松垮但牢固的长手而动弹不得,眼光飞快地扫了他正好,垂下头去。
“你说你信任我,但你的所作所为却不是这么回答。”他轻声道,气息吹拂在她垂下的眼皮。
瑞雪感到燥热不安,略动动身子,掉起目光盯着他那宽阔的肩膀。
“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居然会想看。自小,娘亲看过这道刀痕,气愤义并不习惯呈现于众人面前。”
“你将我和那些陌生人相提并论?”他挑起眉,口吻有些……苦涩?
她闻言抬眼看他,见他脸色自然,眼底含笑,怀疑方才苦涩的语气真由他口中吐出。
“你……是我的恩人,自然与众不同,如果……你真想瞧瞧刀痕——”松开手指,她昂起下巴,让刀痕能更清楚地呈现他面前。“他是我无法说话的原因,也是我心里永远的痛,这几年虽然早已习惯不说话,但——”她眨眨眼,想眨掉眨起的雾气,却让它更迅速地凝成水珠滑下粉颊。
瞿鋈放开她,无声无息地挪开一段距离。
“恨他吗?”不必点明,他们都明白所谓的“他”就是迫害她成为哑巴的人。
瑞雪垂下眼睑,思索,最后轻轻摇头。
“或许恨,或许不恨,我已经不再让自己沉沦在回忆里了,没想到遇见你却不知不觉的想起来。”吸吸鼻子,她拭去泪痕。
瞿鋈扬扬眉,将绢巾缠上她脖子。
“那么,就别再想了。”
瑞雪凝视着他淡褐色的眼珠子,刹那间有股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是哪儿见过。
“我们——”她停下来,盯着他附于她手上的大手。
“红酥手——”他呢喃地,眼光幽远。
瑞雪怔忡着,没缩回手,放任他的手指在手心摩擦。
“怎么有人忍心伤害你呢?你这么柔软且无依……”他眼光掉到她白皙晶莹的面容。她那微微开启的朱唇,贝齿若隐若现,似是迎合——
他的唇猛然印上她的,双手扶着她娇柔的身躯,一股莫名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皱起眉,想分析这股香味为何,却因她攀上肩的玉臂失神了会儿。
“哇,洗个澡真舒服!”问秋掀开布帘,脸一抬,马上睁大了美目,当下不知该当睁眼瞎子还是退出马车,反正,他是看傻了。
“滚!”师父平板的声调此时更显冷酷,他将瑞雪压在胸前,半弓身子罩住娇小的她,只剩雪白的裙摆暴露在问秋的目光之下。
“呃——好,我马上走,马上走。”问秋精神有些恍惚地退出马车,直直走了好几十步才停下来,俏颜缓缓窜上诡异的笑。
啊哈,师父总算开窍了,才两个月就向瑞雪伸出摩掌,他们刚才在亲嘴呢,动作真快,想必,他过不了多久就该尊称瑞雪一句“师母”了。转回过身瞧,师父正牵着瑞雪下马车,嗯,看了挺教人羡慕的。
跑回去,瑞雪看见他时有一丝的羞涩,将娇小的身体藏在瞿鋈后头。
“怎么了,瑞雪?”他一把将瑞雪抓出来,玩味着她脸上的红潮。“你的脸好红喔,刚刚发生什么事吗?还是师父在马车上欺负你,不,是咬你?”
“不,你别乱猜,我……和瞿鋈没什么事……”她比得有些混乱,流露出她心里的仓皇。
问秋嘟起嘴,完全不采信她的说法,看向师父,师父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拿着药篮到一旁继续研究药草。
“师父——”他跳到师父身旁,佯装不在意地提起:“瑞雪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啊,问秋好喜欢她喔,你呢?是不是也一样喜欢瑞雪呢?”只要师父答个“是”,他明个儿就多个师母喽。
“怎么,闲来无事,竟学起街头巷尾那么三姑六婆要道人是非啦?是否每天给你看了太多人生百态了?”言下之意便是,今后每到一个城镇他都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