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服侍李慕白穿妥衣裳后,聂冬雁退后一步,满意的微笑。
李慕白低眸望着绣在衣襟和袖口上的几许白竹,雅致,飘逸。
“这是你做的衣裳?”
“成亲前那个月做的。”聂冬雁点头道,然后轻快地转身出房。“我去做早膳,你可以先去看看书、散散步什么的。”
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她有多么努力在作个好妻子以讨好夫婿。
李慕白眼眸幽邃地目注她离开,沉思片刻,随后也出了门,负手漫步于浓密的林荫间,微微吹来的风已带有一丝冷意,空气沁凉而爽冽。
片刻后,他来到一处险峻的峭壁上,眺望远山奇峰,陷入深深的凝思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内衬狐毛的大麾悄悄披上他肩头。
“早膳做好了?”没有回头,他轻问。
“做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
回身,他先将小妻子纳入臂弯中用大麾包好,再相互依偎着走回去。
膳后,聂冬雁洗好碗回到前屋,见李慕白在看书,便泡下一壶热茶放在他身旁的竹几上,再静静地坐在一旁做女红,做李慕白爱穿的黑色儒袍,也同样在衣襟和袖口处绣上清雅的白竹或竹叶。
一会儿后,聂冬雁偶然抬头,见李慕白放下书望着窗外。
“慕白。”
李慕白回过眸来。“嗯?”
“我一直想问你耶!”聂冬雁咬断线头。“那年我在法海寺碰上的就是笑阎罗吗?”
李慕白颔首。“是大哥。”
“大哥?”聂冬雁困惑地蹙起眉宇。“可是……”
“江湖上所传并非事实,七阎罗不是师兄弟姐妹,而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姐妹,三姐、五姐同时也是大嫂、二嫂。”李慕白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事实上,我们的师父也是拜把的义兄弟,在我们艺成之后,他们就把阎罗谷留给我们,彼此偕伴云游去,说是不会再回来了。”
“原来如此。”聂冬雁凝神穿了一下针线,又问:“他们也跟你一样是孤儿吗?”
“是,我们都是惨遭灭门横祸的孤儿,学成后头一件事都是去报仇。”李慕白垂眸望住浮在茶面上的叶梗,声音轻细又带着点儿沙哑。“所以我们同样都非常痛恨没有良心的人,彼此曾有约定,下手绝不宽容,否则今日我们的不忍心,很可能造成他日别人的痛苦。”
太偏激了!
但,能怪他们吗?
“慕白。”
“嗯?”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李慕白漫不经心地搁下茶盅。“你说。”
不知何时开始,聂冬雁的嗓音不复活泼俏皮,而变得宛如苏水流淌,呢呢侬侬,棉软柔细,使听者感觉无限甜蜜诱人,无论多高傲的男人都会不自觉地放下自尊,只想浸润在她的温柔抚触里。
聂冬雁也放下女红,表情非常严肃地凝住他。“倘若有一天,我的亲人也做了什么没有良心的事,请你不要亲自下手,你可以叫你哥哥姐姐弟弟或任何其它人来动手,但不要是你,可以吗?请你不要亲手伤害我的亲人,可以吗?”
李慕白注视她半晌。
“我答应你,绝不亲手伤害你的亲人。”
唇畔绽出一朵美丽的笑靥,“谢谢。”聂冬雁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李慕白轻轻道。“我明白你的难处。”
聂冬雁正待继续做女红,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你说。”
“我知道你的内功深厚不怕冷,可是你老是那样一成不变的长衫,不管天多冷都是,我光是看着都想发抖,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冻成冰块,所以拜托你,就算穿来安慰我也好,天冷了就多加件衣服好不好?”
“……”
一个月后,开始下雪了,应“观众”要求,李慕白多加了好几件又厚又暖的棉袄,远远看去像是个痴肥的大胖子,也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推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大水桶。
他已经十多年没穿过这么多衣服了!
冬至,大雪纷飞,风声赫赫,远山近岭俱是一片素洁的银白世界,美是够美了,但那股子冰寒确实也冷到了骨髓里,这种时候最好来锅热呼呼的麻辣炉,包准烫贴到心坎里头去。
“这叫麻辣炉?”
“是啊!”
“请问麻在哪里?辣在哪里?”
聂冬雁把麻辣酱碟子推到宗震岳面前。“哪!不就在这里吗?”
宗震岳啼笑皆非地瞪着眼前的麻辣酱碟子。“不是应该加在汤汁里头的吗?”
“可是慕白不喜欢吃辣的嘛!”聂冬雁理直气壮地说。
宗震岳朝李慕白瞥去一眼,“他喜欢喝酒!”他指控似的说。
“那又怎样?”
“酒也是辣的。”
“喝到肚子里就不辣了,你总不能咬都不咬就硬把牛肉白菜萝卜全吞到肚子里头去吧!”聂冬雁振振有词地辩驳回去。
宗震岳窒了一下,然后叹气。“这下子可好,有了老公就不要外公了。”
“我不……”
“不必让他,慕白,”聂冬雁忙阻止李慕白说话,并对宗震岳装了一下鬼脸。
“不吃辣又不会死,都多少岁数的人了,还跟晚辈争这个,要不要我买根糖葫芦给你啊,外公?”
一旁的宗定文和妻儿三人不约而同的失笑,宗震岳狠狠瞪他们一眼,不情不愿地把肉片放到汤锅里烫熟,再沾饱了麻辣酱吃下,聂冬雁窃笑着替李慕白夹牛肉白菜羊肉萝卜。
“慕白,快吃,外公吃东西都不用牙齿咬的,不快点吃就没得吃了!”
通常,餐桌上若是有男人在的话,吃菜吃到后来九成九会变成吃酒,一个男人还好,自己喝酒总没什么味道,再喝也喝不了多少,可若是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的话……
“来,慕白,再干一杯!”
李慕白驯服地依言又干了一杯,清秀的脸庞酡红,眼神却依然清澈柔和,反观宗震岳,早已目光蒙眬口齿不清了。
“够了没有啊!外公,”聂冬雁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去睡觉了啦!”
“不要!”话说完,咚的一下,宗震岳的脸已经埋进麻辣酱的碟子里头去了。
众人不由得失声大笑,宗定文忙把父亲的头扶起来,再招呼儿子一起把宗震岳搀回房里去睡。
“既然外公倒了,慕白,你也先去睡吧!”偕同李慕白一起回房,聂冬雁一边服侍他褪下一件件衣袍,边好奇地打量他的脸,问:“你的脸好红喔!我想你并没有用内功压下酒意,对不对?”
李慕白在床沿坐下,点头。
聂冬雁蹲下去替他脱靴。“真是看不出来耶!你的酒量这么好。”
“我那几个兄弟都很喜欢喝酒,一天不喝就浑身不对劲,而且每次都要拖着我一起喝,”李慕白轻轻道,靴子脱掉后便提起脚来挪上床。“喝着喝着,也多少养了点酒量。”
“难怪。”聂冬雁喃喃道。“可是你自己也喜欢喝吧?”
李慕白想了一下,“算是喜欢吧!”他说,然后躺下。
“喜欢就好,这样我就不需要阻止外公找你喝酒了。”聂冬雁就像个最温柔体贴的妻子拉起被子替他盖好。“你先睡,我要去帮舅妈收拾收拾。要不要弄盆火过来?”
“不用了。”
当聂冬雁回到前屋时,宗定文的妻子已经收拾好到厨房里洗碗了,她便在一旁帮忙。
“你家相公也醉了?”
“才没有,还清醒得很呢!”聂冬雁得意地说。“哪像外公,只会说大话,头一个倒的就是他。”
宗定文的妻子吃吃笑。“难得碰上这么好的对手,公公难免多喝两杯。”
“幸好不是天天来一回,”聂冬雁咕哝。“不然我早就拉着慕白走人了!”
宗定文的妻子瞥她一下。“说到这,前两天你爹派人来催你回去,你……”
“我才不回去呢!”聂冬雁断然道。“反正我已经嫁人了,他管不着我。”
“话不能这么说,雁儿,虽然你是嫁了人,但是你若不和你的夫婿回娘家去一趟,你家相公怎么好带你回家呢?”
“咦?是这样吗?”聂冬雁恍然大悟。“难怪慕白都不提要带我回阎罗谷。”
“娶了人家的闺女,却连岳父都没拜见过,道理说不过去的。”宗定文的妻子说道。“就连你爹,当年和你娘成亲之后,他也是要拚着被你外公活活打死的危险,硬着头皮来拜见岳父。”
“一定要吗?”聂冬雁不情愿地嘟囔。
“就算你不在意,你家相公也会在意,看他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可不像你这么随便。”
“他可以跟我讲的嘛!”
“那是他体贴,知道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所以想等到你自己愿意回去的时候再说。”
“他是被逼娶我的,干嘛还这么体贴嘛!”聂冬雁叹道。
“所以你更要多为他着想一点啊!”
聂冬雁不由得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回家就回家。”
“什么时候?”
“雪停了就走。”
“天知道这场雪什么时候才会停。”
“所以啦,慢慢来啰!”
第五章
祭灶日,是除尘日,也就是大扫除的日子,为了赶过年,家家户户从厨房开始逐次扫尘,擦拭器物、更换窗纸,务使屋舍内外焕然一新。
不用说,恢弘巨大的聂府打扫起来可不是普通的麻烦,光是新扫帚就买了好几十支,几乎动员了全府上下所有人,包括聂府女主人——继室杏夫人,她也跑前跑后的忙得不得了。
除了聂府男主人聂文超,他忙着在书房里拍桌破口大骂。
“那个刁丫头,都交年了还不回来,她是存心不要这个家了吗?”
身材修长、面白如玉的聂文超虽已年过五十,却仍是俊朗洒逸、一表人才,衬上那一袭软缎子雪袍更显雍容高雅,但此刻,别说什么高雅,他连半点气质都没有,全被他自己吼光了。
“你到底有没有派人去催?”
“有啊!爹,”聂元春小心翼翼地说。“就这个月已去了四回。”
“那丫头怎么说?”
“去的人都没见到么妹,只见着外公,外公说……”聂元春咽了口唾沫。“说么妹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那个鬼丫头……那个鬼丫头……”聂文超气得鼻孔直喷气,砰一声坐下,已经不知道该骂什么才好。“她到底想如何?”
“也许……”聂元春迟疑着。“也许她是知道爹打算在年前让她成亲,所以故意要拖到最后一天才回来。”
“年前成亲?”聂文超又是一阵咆哮。“还成什么亲,人都跑了,什么都没准备,哪里还能成什么亲!”
聂元春不敢吭声。
“那个丫头……”聂文超咬牙切齿地又说。“我已经说要让她自己挑了还不行吗?”
“可是么妹说爹中意的人她都不中意啊!”聂元春脱口道。
砰一声桌子碎成两半,聂元春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连连倒退好几步,就怕父亲气过头不小心也把他劈成两半。
“她不中意?”聂文超愤怒地狂吼,又跳起来了。“我为她挑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司马青岚是怀南剑的独生子,英挺洒脱、温文尔雅,又已尽得他父亲真传,这种夫婿还不够她骄傲的吗?”
聂元春不语,又不是他要嫁,他哪有资格评论。
“还有,那个朱耀群人虽然是平凡了点,又不会武功,但也是堂堂皇亲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