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不会爱人,更不懂得该如何爱人。
拾叶为之气结。
故作坚强,其实最让人心疼。
拾叶在那一瞬间仿佛察觉出龙骧潜藏的内在性格,并不似他形诸于外的那般冷傲难懂。
其实他和常人无异,他也会有悲伤、痛苦的时候,只不过不习于轻易表达自己的感觉。
个性喜怒不现、哀乐不展的人并不意谓着冷血与无情。当一个人将所有的快乐悲伤一股脑全埋至心底时,其实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还来得敏感和脆弱。
一思及此,原来盘据拾叶心中的忿忿不平,竟奇异地被样和取代,她不由自主地放软紧绷的神经,身子也不再僵硬如铁石,朦胧中她居然感觉到龙骧胸膛中散发出来徐徐暖意和一股男性特有的气息。
嗯,暂且不跟他计较是可以,但对她大哥和二哥却是万万不能原谅。
在她住院期间,他们两人露脸的频率屈指可数,沈潜还算情有可原,他公司业务之繁,人又远在台北,就放他一马……至于她大哥,亏他还是害她出车祸的元凶,没有深刻反省忏悔也就罢了,居然还将他亲爱的妹妹交到一匹大野狼的手中置之不理,让她足足吃了七天的苦头。
此仇不报非“君子”喔!不,是“淑女”。等她回台北,不在她老爹面前好好“参奏”他一本才怪!
龙骧显然也感受到她微妙的改变。她竟不再顽劣抗拒他,这,代表什么意思?
他温柔有如夜之花朵地将拾叶安置于银色法拉利里,一回头,就见到丁绯也提着行李背包尾随而来。
像她这样一个“美绝人寰”的女人拎着一只不相衬的背包已经够令人瞩目,而龙骧那沉着自得的表现更无端惹来路人不知怜香惜玉的愤怒眼光,还以为他苛刻了大美人呢!
众目睽睽,丁大美人完全不理,她笑嘻嘻地把行李交给龙骧。
提个行李,帮个小忙,举手之劳,她可没那么多心思去思索自己是否被冷落或被虐待等设营养的问题。
原本来接拾叶出院的应该是沈家兄弟,但沈野在临出门之际,被一通紧急命令召走,沈潜又远在台北,分不开身,于情于理,于她和沈家妹子的交情,她便责无旁贷地请假前来帮忙了。
她趴在车窗口,凝视一袭浅紫连身裙的沈拾叶。“回去帮我跟沈伯伯和伯母问好,过一阵子我会和小乌龟一起北上。”
她的笑容娇媚如三月春风微薰,老实说,同是美丽女子的沈拾叶也难免心旌神摇之撼。
她大哥爱恋丁绯的事在沈家早就是公开的新闻,双方家长也都乐见其成,偏偏,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她那只“笨乌龟”的大哥还是没追上动如脱兔的丁妹妹。
“龟兔赛跑”的故事里乌龟获胜的结局,八成是写来安慰自卑的人的。
她愈来愈不看好她大哥,特别是在这么多年后。
“我爸妈也老叨念着你,有空就常上来玩吧!”
丁绯天真烂漫地一口应允:“没问题,小乌龟回家相亲时我一定陪他一起去,到时候再见了。”
沈拾叶闻言心中一凛,有些花容失色地说道:“你……知道我大哥要相亲的事?”
“嗯,乌龟跟我提过。”
她更不懂了。“既然知道还要跟他……”
丁绯忽然红晕生颊,难得一见的柔情和扭捏之色飘过她的双眸,黑瞳霎时烟雨蒙蒙,美得不可方物。
她咕哝:“就因为知道才非跟不可。”
这话乍听之下似乎没啥道理,明知道她大哥即将和另一个女人相亲,搞不好还一拍即合,她还有兴趣当电灯泡,这唯一的解释——她摆明准备专门破坏的。
沈拾叶蓦然双眼一亮,熠熠生辉。“放心!我一定和你站在同一阵线。”她兴奋得差点结巴。
“谢啦!”破坏联盟一时三刻成立了。
丁绯退后了一步。“龙骧……”
龙骧点点头,截断她的话:“我会平安把她送到沈家的,后会有期了。”
丁绯从来都不是他所喜欢的女人类型,但在和她相处的这段日子,他看出在她饱受误解歧视的惹火外表下,有颗远胜过真正庸脂俗粉的玲珑心灵,令他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不过,他更明白,他们之间将永远是朋友,那种和性别领域无关的朋友!
看见龙骧的法拉利在远处消逝成一个圆点,丁绯信步正想离开医院之际——
冷不防,两道黑色剪影般的巨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陡然扑进眼帘的一团黑雾,在丁绯努力眨动双眼适应下,周遭的景物才逐渐变得清净明朗起来。
原来,是四下拉低的百叶窗帘抽走倾注房间的阳光。
“我听说,你在找我?”
“嗯。”
原本低垂的百叶窗倏然被许多只无形的大手一扯,大片大片的璀璨金光便“哗”地泼进十分宽敞舒适的个人头等病房。
忍过金晃晃的刺眼光线,丁绯一抬头,不由得吃了一惊。
病床两侧各有两名看似霸悍的大汉伫立一旁,神情非常恭敬。
他们在乍见丁绯的同时也倏然惊艳,这其中又以韩追的眼光最为放肆。
在他的审美标准里,丁绯的美丽显然已经超乎他的想像之外。她的穿着简单优雅,灰黑混色的半雪圆领无袖衫,搭配柔软的针织宽边裙,银质加皮卷绳的项链和黑色细绒短跟包脚便鞋,流露出和她气质相近的柔媚之美。
韩追收紧下颚,目光如锁,圈住丁绯全身上下,仿佛豹寻获猎物一般。
“女人,是你在我身上划了一刀?”
眼前的男人,赤裸着宽厚结实、古铜如小麦颜色的胸膛,横肩而过的层层纱布显示他的伤势着实不轻。
他的五官削瘦,粟色的头发长到肩后,菲薄的唇和峻冷的眼,毫无遮掩地传达出令人胆颤的寒意。
他的狠劲和龙骧的冰冷完全不同。
这样的男人的确是很教人一眼难忘。
丁绯努力在脑海中捕捉似曾相识的残缺资料。
“你叫韩追。”
那天她急着救人,对他的面孔印象模糊。
“好记性!”他不知是真心或是嘲讽,淡漠的口气教人听不出端倪。
丁绯趋前,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掀开韩追覆在下身的白被单。
“你干什么?”
四个彪形大汉立刻包抄过来,把丁绯困在核心。
“走开!”她动手解开韩追上半身的纱布。
这四个人全是黑道叱咤风云的老大,不料竟受到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大声吆喝,脸色不由得各自纷纷一变。
“你们挤在这里,我怎么帮他查看伤口的愈合程度?你们非要我来不可,为的不就是这件事?”丁绯手脚利落地拆掉纱布和棉片,专注认真地审视韩追肋骨之处一道十分狰狞的伤口。
四个人在韩追“稍安毋躁”的眼色下,稍稍住后退了些,可是凌厉的眼光依然在丁绯身上徘徊,深怕她会做出不利于他们老大的举动。
“你们——谁帮我到医疗站去拿消毒用具来?”丁绯仍埋首于韩追的伤口,头也不抬地下命令。
四个大男人不知如何是好地相觑一眼,继而不约而同地望向韩追。
韩追表情不变,淡淡地吩咐:“大夫怎么说就怎么做!”
闻天下颚轻抬,另一个靠近大门的黑衣人便无言地出去,几分钟后,果然把消毒器具一应俱全地同抬车送了进来。
“护士呢?”丁绯瞄了眼四个人。
这些人真不可爱,一点也不会举一反三,笨哪!
负责推消毒器具进来的人转头旋即又要出去。“我去捉一个来。”
想来,这所医院的大小护士对这些混黑社会的人没啥好感,要不就是他们太恶形恶状吓跑了人,总而言之,他们在这所医院并不受欢迎。
“算了!我自己来。”不过是换药消毒,根本难不倒她。
四个人就这样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丁绯以神乎其技的速度将韩追的伤口重新处理、上药、包扎。
好半晌。
丁绯才直起腰,双手拍了拍。“他的伤口复原程度还不赖,可以考虑给他办出院,”她加重语气强调:“可是,回去后至少要休养四、五个月,而且不能从事太剧烈的活动。”
这些话,她是说给身边那四个大男人听的。语毕,她便打算离去。
“明天,你再来。”在换药过程中一直门声不吭的韩追,一开口就是命令句。
丁绯不去理睬他口气中的命令成分。“不用我再来了,医院里有更高明的外科医师会照顾你,往后,你只要不再随便意气用事动不动就和不良份子火拼,我相信你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
替他执刀是看在人命关天的分上,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莫名其妙地因为医院人力不足而被延误救治。现在的他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也该功成身退。
“我要你明天再来。”韩追又重复一遍。丁绯正视他的眼。“不要无理取闹!”
“你敢说我无理取闹?”
他习惯掌握属于他的一切东西,也曾发誓不让任何人左右,没想到今天却在一个女人的面前碰了个满头包。
“强人所难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看在你是病人的分上我原谅你,下次不可以了。”
除了韩追之外,余下四人全被她这篇话弄得呆住,忘记合上嘴巴。
“我说出来的话向来没人敢打一丝折扣。”韩追不相信硬碰硬无法折服这个女人。
她那艳若桃李的情妇相最适合他不过,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他便决定,要把她收纳己有,她将是他的女人。
喷火女郎和黑社会的角头老大,再“速配”不过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们有求于你或是惧怕你的暴力,这有什么好威风的?”
“你一点都不怕我?”他愈来愈好奇。
“除非你长了三头六臂,外加钟楼怪人的样子,那么也许我真会吓一跳。”
“哦,”他居然笑了,笑得非常嚣张和邪气。“那还真是可惜!”
“我要走了,我还得赶回学校去。”她无视韩追若有所思的眼光,嘀嘀咕咕地喃喃而语:“再不回去,阎罗王这次铁定把我切下来清蒸……”
“你在学校上班?”他又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警告你,不准派人跟踪我,不准到学校去骚扰我的学生。”丁绯不是没看见韩追那道闪动着诡计的眼光,细细深思后,立即对他提出严重警告。
韩追抿嘴一笑,露出他深藏在唇畔的酒窝。“放心,他们不会是我的目标。”
“那就好,”她旋即面向立于身旁的人。“喂!你们四个,好好看住你们老大,别让他到处乱跑,以免牵动伤口,再见啦!”
她毫不留恋地离开,而且,四人之中没人敢出来拦一拦她。
“大哥!”四人异口同声。
他们出来混黑道可有一段为时不短的时间,还从来没被一个女人指挥到这么惨的地步,“龙门帮”四大天王的面子这下子全毁了。
韩追舒服地躺回床上,唇边的笑意丝毫未减。“医生不是说我随时可以办出院?咱们就从善如流,‘回家’休养去。”
“大哥!”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韩追把眼睑轻轻合上,手臂轻挥。这场有趣的硬仗打下来,他真的又有些累了,哼哼哼,既然硬的她不吃,那——来软的吧!
呵呵呵,未来还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在等着他呢——
骆风吹荡,新月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