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抗议。“拿我当小孩啊?”
“放心,我看得明明白白,你每一寸都是十足的女人。”
他的眼光再次灼红了她的脸庞。
“吃一次豆腐,扣一餐饭。”
“过分,吃豆腐的标准何在?”
“哼,君子动口不劝手。”
“我没说我是君子。不过,谈正事吧,否则你又要惹得我方寸大乱了。”
“你的方寸还真像乱流。”
“乱流要碰上适当气压才会蠢蠢欲动。”
一块天花板砰地掉下来,明明该会砸到关敬头上,不知何故,它在最后一秒,自动转弯,坠在他脚边。
恋文看得明白,心里大惊。
是真的有鬼。他不喜欢关敬。天花板是他搞的鬼。
世间哪有鬼?何况白天里现身?鬼由心生。她立刻如此告诉自己。
有本事你再出现嘛,我就相信你真的存在。她无声地挑衅。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好笑起来。真的,疑神疑鬼。
“幸灾乐祸。我可能给砸成脑震荡,你还笑。”关敬咕哝。
“我不是笑你,不过我想得尽快把该修的修好。”她不再担心鬼的事,开始说出她的想法,“我要有间工作室,光线要充足,你提过的天窗是好主意,我有时会工作到深夜。”
关敬专注聆听,并不打岔插嘴。
“厨房要大,我喜欢烹饪,虽然不见得擅长。”
他微笑,他相信她很擅长于任何她喜欢做的事,她不是那种马马虎虎,或做事半途而废的人。他自己是如此,当他看到同类,他感觉得到。
他听着她说明她的构想,凝视她每一举手投足,爱极她眼中的自信光芒。她知道她自己要什么,然后全力以赴,这一点又和他不谋而合。
啊,相见恨晚,他希望她还没有意中人,但以她这般才貌兼具的秀外慧中女子,不可能没有追求者。生平第一次,关敬对自己的魅力产生疑问,她会将他这种不注重衣装的男人放在眼里吗?她是服装设计师哪,一个人的穿着如何,必定是她衡量分量的首要条件。
他记起他们初次见面,她急欲打发他的反应,心头凉了半截。
“你不做记录的吗?”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呢。
“我有个电脑。”他指指脑袋。“我只要了解你的需要,至于如何做,就是我这个专家的事,你等着验收成果就行了。”
她柳眉一扬,“要是我不满意呢?”
“我提早退休,搬来与你同住。”
又一块天花板咻地降落,又一次,到了关敬头顶,来了个怪异的急转,砰地掉在他脚后跟,绊了他一下。
太邪门了!恋文全身起鸡皮疙瘩,瞪着眼睛,张圆了嘴。
“我会先从天花板着手。”关敬说。
砰!
恋文知道庄琪回来了。
咚!咚!
两只鞋子各自飞。
砰!
皮包扔出去,不知跌到哪个角落去默默委屈,等它主人下次记起它让她风光、令人艳羡的时候。
恋文放下笔,椅子旋转半圈,面向门。
门轻轻打开。
“又把工作拿回家来做!”庄琪把她穿着一身名牌的苗条身躯摔在恋文床上。“你这人十足的劳碌命,白天卖命卖了一天,下了班还不让自己喘口气。”
“我也没见你有停歇的时候。”
不过庄琪忙的是约会,她有应酬不完的约会。她说赴男人的约全是应酬。
“干嘛去应这种应酬?”
因为不必花脑筋,对方心绪如何,全与她不相干,她只要愉愉快快、漂漂亮亮的享受轻松就好。
在家不能享受轻松吗?不是更自在?
那多无聊?没有一双倾慕的眼睛注目你的一颦一笑,在意你的每个反应。
庄琪的寂寞深刻得曾教恋文吃惊,有些看起来拥有一切的人,生活过得却是最空虚的,她在水晶一样的昂贵环境下成长,要什么有什么,然而她一静下来,就脑子一片空白,全然不晓得生命目的和目标何在。
所以她选择从事自由摄影,走遍世界各个角落,用镜头捕捉、寻找她的梦,她的灵魂落脚处。找到之前,寂寞依然如影随形地追随她。
“今天应酬结束得特早啊?”恋文是关心。
“他带我去他住的地方。他和一个德国女孩。一个从日本来的女孩合租的公寓。”庄琪撑起上半身。“你绝对猜不到他如何娱乐我。”
只有庄琪会说“娱乐我”这种话。
恋文不问,她自会接下文。
“他拉二胡给我听。一个金发蓝眼的洋相公拉二胡,我耳朵差点中风。”
她做个鬼脸,两人大笑。
“外藉人士学我们的乐器,不容易呢,你以为二胡那么好拉的吗?”
“是,是,我钦佩他的精神,不表示我的耳朵乐意受罪。”她向恋文的工作台扬扬下巴。“赶什么工?”
“要尽早把手边的工作交代完毕。”恋文静静说。
庄琪由床上弹起来。“交代?你辞职啦?”
“我想自己开公司。”
庄琪半晌无言。
“我有这种想法好久了。等时机,不如制造时机,我快三十了呢。”
“怪不得你急着非买房子不可。”停了停,庄琪笑。“我想我该说恭喜你。”
恋文过来坐在她旁边。“做什么一副生离死别相?我们又不是从此不相见了。喏,等我那边弄好了,你下次飞回来,就可以到我那里落脚。”
“噫,你还算有良心,没把我一脚踢到一边。”
恋文伸手搂着她,从前在别人眼中,豪气千云的庄琪是娇柔的恋文的保护神,私底下,只有她们俩知道,庄琪感情脆弱得像易碎的瓷器。恋文因为家境的关系,纵然青春期,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和时间多愁善感。
“我的楚留香,你武功盖世,谁敢轻易冒犯你?”
她一句玩笑话,不意触动庄琪心事,然而她“楚留香”外号也非浪得虚名,眼眶方红,嘴边潇洒一笑就一掩而过。
“我东飞西飞的流浪期间,我们虽然少有时间像以前一样腻在一块,可是我总知道,我回来时,你一定在这。这儿,”庄琪看一眼房间,“在我心里,是个有人会张开双臂欢迎我扑上的温暖窝,但现在你这个提供温暖的人要走了,窝也就要易主,我一下子觉得……”庄琪哽住,说不下去了。
“啐,我搬个家而已,不是上西天哪!这双手又没断,你随时回未,我还是张开来抱你,下次不挤断你几根肋骨,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庄琪又啼又笑地捉住她,“哎,你房子几时装修好?”
“关敬说预计两个月左右。”
“他真的免费给你做啊?”
“他是这么说啦,不过,等完工我多多少少要付他个……我还没个数。”
庄琪坐起来。“你这人就是死脑筋,他心甘情愿做,你欢欢喜喜受,各得其乐嘛。”
恋文不和她辩。男女间的受与授,庄琪有她的洒脱,恋文有她的坚持。
“楚留香,有件事……”
“什么?不要折磨人的耐心好不好?”
“那房子……好像真有些蹊跷。”
庄琪兴趣来了,“有鬼?哈!我就知道!不然怎会卖得那么便宜?快说,你看见什么了?”
恋文详细告诉她,说着说着就泛起一身的疙瘩,可是她又不全然是害怕,好奇的成分恐怕还多些,以及迷惑。
“哎呀!”庄琪大叫,“我那天连跌几跤,就感到不对劲。我叫你别买它,那鬼不高兴,就来整我。”
“我还不晓得他是不是鬼。”
“神经,难道他还是仙吗?走,走,走!”她把恋文拉起来。
“走去哪呀?”
“看鬼去,我倒要看看鬼是什么长相。”
“不去,不去。”恋文甩开她的手,“那房子没电,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没读过书,你电影也该看过哪,鬼还需要灯的吗?”
“庄琪——”
“走啦,我们带着手电筒。等一下!我拿我的相机。”
庄琪的跑车开得像喷射机似的,恋文每次坐她的车都坐得胆战心惊。她平时就喜欢开快车,马路上车子再多、再挤也阻碍不了她。
“没见过你这种人。人家听到有鬼,逃都来不及,你却急不可待的要赶着去看鬼。”
“鬼有什么好怕!人吓人才吓死人。”
好像有几分道理。
“好鬼碰上恶人,还会被人给吓死呢。”
恋文好笑。“鬼本来就已经死了。”
庄琪神情认真。“活着的人,活得漫无意义和目的,更像孤魂野鬼。”
“几时成了哲学家了?”
“唉,有这种感触呀,是老化的现象。”
“在我面前卖老,有没有搞错?”
她们虽是同期同学。庄琪却比恋文还小一岁。
“我一年到头到处流浪飘泊,居无定所,食无定时,自然老得快,哪像你,象牙塔里的珍珠贝。”
庄琪向来乐天、开朗、洒脱不羁,忽然说话言词夹带忧郁,不晓得有什么心事?
恋文不及深思或询问,车子已停在屋前的车道。
白天里,林木葱绿,只觉四周清幽静谧怡人。现在无星又无月,漆黑一片中,高大矗立的树影伸着杂乱的枝桠,真像幢幢鬼影,使得暗荫下的房子透着股阴森气。
屋里却不是全然黑暗,亮着昏昏黄黄的光,在窗子后面晃动,看得教人浑身发毛。
恋文站在车子旁边不敢动。
怎么会有亮光呢?房子明明没有电。她还没去电力公司呢。
庄琪却已经走上了门廊,转身对她招手。她深呼吸又深呼吸,蹑足走过去。
“走啦,回去。”她拉庄琪。
“都到这儿了,不看个究竟,我回去会失眠的。”庄琪反把她往屋里拉。
恋文脚跟抵着地不肯往前移。“明天再来看,他白天也会出来的。”
“光天化日都敢现身的鬼,晚上的真面目才有看头。不要怕嘛,有我在呀!我替你跟他谈判,他若不走,你就有充足理由不要这房子啦。”
就算他真是这屋里长期定居的鬼,就算他占有他自认的地盘不走,恋文越发的要定这房子。她也不明白她这是什么古怪心理。
“也许是我心理作用,弄错了。也许我根本没和什么鬼说过话,也没有看见什么。”
“你从来不会无中生有,我非弄个明白不可。你到底进不进去?你不去,我自己进去啦。”
也不知那鬼会不会害人。恋文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在小皮包里拿钥匙。
但庄琪一推,门就开了。
“你今天下午离开时没锁吗?”
“锁了。”恋文声若细丝。
“你有没有多配一副给关敬?”
“配了,但还没给他。”
恋文四肢发抖,拽住庄琪。
“拜托,不要进去了吧!”
“真是的。你在外面等我好了。”
“那你走在我后面。”
“他要从后面把我抓去怎么办?”
恋文脸色刷地苍白。庄琪格格笑。
“你跟着我吧。”
庄琪亮着手电筒,走在前面。
“咦,你打扫过啦?看起来比上次来干净多了。”
恋文只扫了前后院,但屋里的蜘蛛网不见了,地上的灰尘也已扫除,掉下来的窗帘和半挂着的另一半也拿走了,薄薄的夜色拂在彩色玻璃上,更添神秘色彩。
她不禁举首看那幅彩绘,玻璃上的裸男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见过我很多次了。
恋文打了个寒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