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即拱手退下。
若有所思的看着暗暗吐了一口长气的妻子,又见她熟稔的卷起衣袖,将干毛巾放到热水里弄湿、嬣干后,很贴心的以手臂试了试毛巾的温度,才轻轻的为他擦拭脸,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她不像个金枝玉叶。
此时,他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颤抖,眼圈也红了。
“我来就好。”他相信她是害怕了,那也是应该的。
没想到她却摇头。
“没关系,你会害怕碰到我的脸是正常的。”可惜这张脸皮并不能随意撕下,明伦山庄里也许还有皇上暗中收买的暗桩,一个大意很可能就被皇上扫上叛国的帽子,抄家灭族。
他的话让恩静贤的头摇得更急,她拼命想忍住泪水,可泪水却不听话的直落。
“对不起,我不是害怕才哭,只是——只是,觉得你一定很痛……很痛……”
他惊愕的看着她心疼难过的模样,忍不住疑问:“我跟杜大人很熟,所以真的很难想象,在他那群同为利益、自私自利的政商友人间,会有你这样的闺女。”
因为潘老爷并非杜恶官的那群友人之一啊!她难过的想。
察觉她眸中的伤感,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冷耆发现自己不喜欢看到她难过。
“吃东西吧。”
“呃——是,你饿了吧?”她连忙将伤感丢诸脑后,伺候他用餐。
冷耆一边吃一边告诉她,流酣斋只有玄阳及古安两名仆从,他们平常就负责守卫这里的安全,也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也就是三餐、用药甚至洗澡更衣,都是他们帮忙的。
一来,他身形壮硕,二来,他的脸太吓人,还有,虽然他的病不会传染,但山庄里的丫头或小厮对进流酣斋伺候一事,仍然心生恐惧,所以,如果她需要丫鬟,他会让她搬出流酣斋……
“不用了,我就住这里,那个黑檀木椅很好睡,真的!”
恩静贤急急表态。她是丫鬟啊,肯定不习惯让人伺候,留在这里还自在些。
冷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无法不感动。虽然他的病是假的,但这一、两年来的人情冷暖,他可是点滴在心头,甚至认为除了自己的家人、还有,及两名曾经陪他纵横沙场的随侍之外,这世上的人全是虚伪不可信的!
可是她却出现了,带给他一种崭新的感动。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特别,我曾经在脸还没完全溃烂时独自上街,那时候,我染怪病一事仍对外隐瞒,所以,街上的人不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齐郡王,有人喊我是”鬼“,有人喊我”妖魔“,就连小孩也会拿石头丢我,没有一家商店、饭馆愿意让我进去。”
他心绪复杂的说。那时是卓相文要他去试试他的面具够不够吓人,虽然觉得无聊,但仍被推了出去。
而他不得不承认,那种经历对他而言,是一场极大的震撼教育,已习惯众人推崇、羡慕及倾心眼光的他,没想到一张狰狞似鬼魅的皮相就让他明白了人是多么肤浅!
“你没那么可怕,真的。”她只能柔声安慰,虽然她也可以理解那些人的反应。
冷耆摇头,“可不可怕我很清楚,只要是正常人,绝对不想跟我同处一室,更甭提你是金枝玉叶。”
她不是……望着这张眼神温柔但面容惨不忍睹的脸,恩静贤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她应该让小主子嫁进来的,因为直觉告诉她,冷耆是一个很好的良人,如果他的病可以治愈的话……
“想什么?”他忍不住问,因为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连闪过好几个复杂的情绪。
她一愣,尴尬摇头,“没有,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向桌大夫问问,如果他的病不若外传那般恐怖,那她就得赶紧将冷耆还给小主子啊!
第2章(2)
阳光暖暖,微风柔柔,恩静贤推着冷耆走在美丽的江南园林中。
她知道流酣斋不过是明伦山庄的一部分而已,但在冷耆以低沉的嗓音一一介绍之后,她才知道分为东、西、中、北四大区的明伦山庄有多么的大,而流酣斋其实只是位于北区的一部分。
这里有假山造景、雅致的花窗回廊,一走过曲桥,便处处充满花香,亭台楼阁四周可见各式花卉摇曳,而长长的回廊旁有一寂静的莲池,池边杨柳飞扬,而在莲池对面有一古香古色、藏书丰富的书房,这里便是冷耆处理冷家生意、做相关决策的地方。
此刻,恩静贤静静的坐在一角,看着他熟稔的拿起桌上的帐本翻阅。
“我以为你卧病不起,没想到——谣言传得实在太过了。”
这是肺腑之言,看着他,恩静贤愈觉得自己太莽撞、太冲动、误信谣言了,除了那张脸之外,他看来压根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冷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放下帐本,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起身走到桌子旁,“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传言,有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又是假的?”
“知道真假又如何?你害怕我会碰你?”
“不是那样的,而是我真的想知道——”
他不让她把话说完,“你怕你很快就要当寡妇?”
“不是,但请你告诉我好吗?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当丫鬟习惯了,恩静贤想也没想的就双膝跪下磕头,就如当初她要冒名代嫁时,向潘家老爷、夫人请求时的动作一样。
但一看到冷耆黑眸中的惊愕,她立刻意识到这动作欠佳,又急急站起身来。
冷耆不由得蹙眉,有时他真的觉得不仅没有半点名门小姐的架子,更像一名——
丫头?他摇头,不可能!杜德开就算私心作祟,没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但不至于大胆到将一名丫头送进明伦山庄才是。
但这事他也许得找姥姥聊聊,先前由于不赞同这桩婚事,所以有很多细节他也没问清楚,包括岳父、岳母未抵达杭州参加喜宴一事……
面对他嬣眉沉思的模样,恩静贤吓得脸色苍白。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原来走到这里来了,冷耆,该吃药了。”
就在两人心思各异之时,卓相文突然敲敲门板,走了进来,手上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将药碗放到桌上后,他很认真的察看冷耆的脸色,接着突然一笑,“看来冲喜颇有效,你气色很好。”
睁眼说瞎话!他脸上一堆假的烂肉,哪有气色可言?冷耆给他一记大白眼。
恩静贤也看不出冷耆和昨日有无差别,不过她还是拿起汤药,像昨天一样轻轻吹凉,一汤匙一汤匙的喂着他,但不知是否她看错了,总觉得冷耆的眼神好像在……冒火?
“喝完了,桌大夫!你可以先走了。”冷耆隐忍怒火瞪着好友。
可恶的损友,到底在想什么?这碗汤药比昨日更苦了!
“等等,呃——我有点事想问桌大夫。”恩静贤想起自己的顾虑,急急朝他点个头,便跟着卓相文走了出去。
透过书房花窗,冷耆看着好友沉眉锁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至于他的妻子则是眼眶微红,可见泪光,不一会儿,便见她泪如雨下的边拭泪边跑开。
她的泪水令他的心立即揪成一团,在看到好友走进来后,他铁青着脸,火速起身走向他,“你到底跟她胡说了什么?”
卓相文脸色一变,“快坐下!别让这一出快要结束的戏毁在你这一站上面。”
冷耆火冒三丈的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俊美出众的脸孔,但倒是乖乖的坐回轮椅。
“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哭了?”
卓相文挑眉,“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她?不对,应该是说,在我们确定她真的对你无害之前,如果你对她有了什么情不自禁的感觉,都得先克制。”
“你在胡说什么!”他竟然觉得脸上有些烫烫的。
不好!卓相文心中立即冒出这两个字来,虽然他一眼看到潘紫嬣也是极为惊艳,可是身为他的好友、大夫及军师,有些话不说不成。
“她很特别,竟然能够面不改色的对着你、伺候你,还跟你在一个屋檐下睡觉,没有尖叫昏倒或是夺门而出,也能替你洗脸、伺候你吃,最重要的是,她还吞得下早饭——”
“你监视我们!”
他没否认,“没法子,总觉得她有秘密,不太像千金大小姐,别说你没发觉。”
闻言,冷耆无话反驳,他也觉得她不太一样,可是,又忍不住想为她说话。
“也许她天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怕伤害到我,所以才会一切反应都不像常人,至于吃东西——你当初做好面具给我戴之后,不也当我的面照吃汤包、东坡肉?”
“怎么会一样?偏心也别偏这样,面具是我做的,还是慢慢做的,而且,好几回我也是边做边吐啊!”说到这里,卓相文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不过,一想到可以让你这张貌似潘安的俊脸变成丑八怪,我就愈做愈起劲!”
冷耆当然知道好友是开玩笑的,也知道他会长时间留在这里帮他,除了不想看到他被那昏庸的皇帝杀了之外,还有他妹妹的关系。
只是,他要当他妹夫,可能得再等一等。
“对了,说到面具,这张新的给你——你可以开口要你家娘子抱抱你,再好好观察她的神情,看她真的是胆子大,还是别有用心。”
瞪着好友从袖子里拿出来那薄如蝉翼,但比他手上这张面具更可怕数倍、皮肉溃烂到好像一碰就要剥落下来的面具,他忍不住低斥。
“你存心想吓死她?”
“你以为我愈玩愈上瘾?我对她印象也极好,但不得不测试她。”
“为什么?”
“嘿,你这张俊脸没戴面具,一发了火,看来也有些狰狞可怕——”看出好友一点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卓相文才耸耸肩,“好吧!她找我问你的病情,虽然是人之常情,不过,在我说了你患重病是真,来日不多也是真,阴阳交合一事能治你的病也是真的后……”她蹙眉,顿住了话。虽然潘紫嬣哭了,看来也很难过,但诡异的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眸里又出现了如释重负的情绪,这太奇怪了!“总之,她的神态及反应就是不对,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话说清楚,别拐弯抹角。”冷耆知道他另有想法。
“好,我就怕她是杜德开替皇上安插的内应,来找你麻烦的!”
“不可能!”
冷耆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不是,她不适合当内应。
“我也知道她不像,可是——小心点总是好。皇上昏庸愚昧,杜德开这几年把女儿赌在你这里,你却得了怪病,这让他极可能把目标转到皇上身上,主动向皇上示好。”他顿了一下,“你也知道,皇上虽然才登基两年,但已有三千宠妃,若不是杜娇娇的心挂在你身上的事众所皆知,皇上不想招来横刀夺爱的臭名,她早被揽进后宫了。”
听完好友的长篇大论,冷耆只是绷紧了脸。
卓相文也相当懂他,明白好友就是不高兴他对潘紫嬣的质疑,又说:“好吧,最后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很清楚皇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相信你染了怪病的事。”
他当然明白,所以才会下冲喜这剂猛药,想让多疑的皇上相信。
说来,若不是顾及冷家一家近三十口的生命,他才不会忍着这口怨气到现在!
只是——
“为什么你的态度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