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康磊笑笑,不当一回事。随即拉她到一旁,一改先前笑闹的态度,正经地说:“我现在告诉你的事很重要,你要仔细听。”
看他一脸正色,芷凡也跟着严肃起来。
“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恭喜你顺利毕业之外,还要代替我哥传达他的话。”
如果没有提到韦康森,芷凡今天一整天应该是很快乐的。她的身子禁不住轻颤了一下,虽不甚明显,韦康磊却已感觉到了。
“你不要紧张,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希望请你去他的办公室走一趟。他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讲清楚。”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康磊哥,你有没有搞错啊!芷凡的心在狂喊。她都已经承认自己错了,为何韦康森还硬是不肯放过她,真的要她抛开自尊,在他面前说“我错了”三个字,才能告慰尹淑受屈辱的灵魂吗?
受伤的情绪顷刻间转变成满腹怒火,她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好,我会去。”该来的终究会来;阻挡不过使痛苦延长而已。“明天行吗?
唯有快刀斩乱麻,她才有康复的机会,否则拖得愈久,伤口愈难愈合。
“可以。”韦康磊被她眸中坚决的目光吓到了,不免对她会有何举动有些担忧。
管他明天会如何,既然还在今天就好好过今天,芷凡使尽全力把韦康森抛在脑后,大喊:“走吧!向希尔顿进攻。”但只有她知道,她更想向他——韦康森进攻。
隔天上午,天气是夏日不寻常的阴沉,灰色天空低得过分,叫人感到稍稍窒迫。
“韦先生,于小姐来访。”总机小姐的声音自内线机械性地传出。
“请她进来。”
韦康森很少紧张,此刻心跳却快到令他不知所措,对待会儿要说什么,该说什么都毫无头绪。昨晚,他整夜清醒着,想了十几套的开场白,现在竟找不到一个恰当、可派上用场的。
“砰——砰——”敲门声清晰传来,他的脉搏猛地加速,深深吸了口气,他说:“请进。”
她推开门缓步进入,眼光落在地上。
“你来了。”这真是最烂的开始,韦康森在心中咒骂。
当芷凡慢慢将目光提高,望入他满含期望的双眸中时,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她看起来哀伤而愤怒,漆黑的双瞳深不可测。她眼下的淡淡黑影是一夜无眠的证明吗?霎时间,他完全摸不清她心中的想法。
“韦先生,关于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说你是变态,也不该误解你和尊夫人之间的感情,毕竟你们才是当事人,知道真相的来龙去脉,我一个和你们丝毫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实在没有权利评断什么,这不仅对你不公平,更侮辱了尊夫人在天之灵。所以,现在我正式向你说出我的歉意,希望你宽宏大量,能饶恕我的过失,我保证以后不会……”
芷凡机械般的自言自语扰乱了韦康森努力控制的情绪,他走上前,双手握住她的肩。
“停下来,听我说!”他怒吼。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难道我的道歉还不够仔细,修辞不够完美,或是没有你想像中的精采?”芷凡故作疑惑,说话的方式近乎自残。
“为什么要道歉?”
“这不是你要我来的目的吗?”
“康磊究竟对你说了什么?谁告诉你,我要你来向我和尹淑道歉?快说!”
芷凡从一进门好不容易维持到刚才的伪装,此刻全因韦康森强硬的语气而粉碎,露出受伤流血的心。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都已经承认我错了,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她因我而死,我自责的程度绝对没有你想像的少,好几次我甚至希望当时被撞死的人是我……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应该更珍惜身边的亲人,而非沉浸在已死的人的阴影下。然而你却相反,努力往尹淑那儿钻,你知道这对韦伯伯、韦妈妈造成多大的伤害吗?……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必须依你的心情好坏过日子,他们也不希望尹淑死啊!基于上面的理由,我骂了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对你来说有这么深的意义,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根本不会说!”激动之余,芷凡禁不住满眶泪水决堤而出。
“我不怪你了。”韦康森放松施于她肩上的力量。
满心羞愤的芷凡完全没听到韦康森在说什么,她突然像个小孩般,抬起双眸,严肃地说:“可是,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想了好久好久,终于发现了一件事。你和尹淑之间根本没有爱情,你之所以会娶她,原因只有两个字——责任。你是因为她为你失去行动的能力才娶她的,你觉得自己对她有义务、有责任,对不对?”
没错,就是责任,他是基于责任才娶尹淑的。霎时间,一切豁然开朗,他终于弄清楚当初之所以会娶尹淑的原因了。
“对,你说得对极了。”韦康森显得有些兴奋。
“什么?”芷凡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内心所想的讲了出来,更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回应。
韦康森抬起右手,以拇指温柔地拭去她满脸狼籍的泪痕,第一次平静地在她面前透露内心底层的自剖。
“那天,你仓促奔离办公室之后,我不下百次问自己最初迎娶尹淑的动机。当你说不明白尹淑为何会嫁给我时,让我记起婚礼当天尹淑的落落寡欢,更进一步开始思考我和她过去交往的情形及后来匆促决定结婚的原因。我发现在我们还是恋人身分时,其实对彼此未来会不会走向婚姻都抱着不确定的态度,我甚至有时还会觉得她并非想要继续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然而,我们却突然决定结婚了,没错,是我提出这项建议的,基于她为我丧失了行动能力的理由。但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无法将这个理由转化成内心的动机,若非你一针见血,我可能永远不会明了我和尹淑的婚姻是建立在逼不得巳的责任上。”
他的自白,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深深敲进芷凡惶恐纷乱的内心,尤其他轻柔的抚慰,更撩起她不敢放肆的期待。她轻颤着嗓音,小心翼翼地说:“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会同样地爱她。”韦康森半扬起嘴角。
芷凡突然觉得好泄气,他还是深陷在尹淑所筑的回忆城堡中,没有出走的意愿。更教她不解的是,除了泄气之外,她内心底处竟有些怪异的……
她想……她已经不小心爱上他了!
“但却是以一种追思的情怀。另外我有更重大的发现,更紧急的事要确定,你能帮我吗?”
他的话稍稍转移了芷凡的注意力,她半是怀疑、半是困惑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最近,我深受一个女孩的吸引,她大胆、率性、做事思前不顾后,总爱玩误解别人的游戏,好几次我都被她气得几近疯狂,却无可奈何,还拚命检讨自己。”
天啊!一个尹淑早就让他失魂落魄、颓丧不振了,现在又冒出另一个女孩?而且听他描述,那女孩又似乎没好到值得他等待,他居然一头栽进她所设的陷阱里,他是不是脑筋坏了?
“虽然如此,我却怎么也无法忘了她。她的笑容甜美,让人想去尝尝其中有没有蜂蜜存在;她愤怒时激烈而直接,但又美丽得有些危险。我想,这真是一种病态!”韦康森的眼光飘向远方,落在芷凡不可见之处,而他心中正在祈祷,祈祷能让她了解自己的心意。
芷凡不予置评,只淡淡说了声:“我不帮你。”
“为什么?”
天杀的!他怎么能要她帮他这种忙呢?难道他不知道她已经不小心爱上了他了吗?而且他好不容易才走出尹淑死亡的阴影,现在却又有个第三者?而他竟还要她帮他?
他看出她眼中的挣扎和犹疑,忍不住催促:“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帮我?”
用激将法也没用,我说不帮就不帮。她心里暗自坚持着。
“看来你是不愿意帮忙了,我待在这儿求你也不是办法,干脆直接去向她表白好了。”韦康森突然改变心意,快得让芷凡来不及反驳。
她心一急,脱口而出:“你不能去找她表白!”
“为什么?你不帮我,却又不让我去对她表白,你究竟想怎样?”
“尹淑去世未满百日,你现在却急着要去向另一个女人示爱,你对得起她吗?”芷凡也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她怎么会找了个烂透了的理由;还说要他放下对尹淑的回忆,重新面对未来呢!根本毫无逻辑可言。
“愈说愈离谱了,不知道是谁说我娶尹淑是基于责任,既然如此,我对尹淑就没有所谓的对不对得起,只有该不该。”韦康森慢慢地说。
“你……”芷凡气得简直想杀人,手忍不住握得死紧。
“我好像闻到酸酸的味道,你在吃醋吗?”他以手抬起她的脸,认真又谨慎地问。
“吃你的大头鬼啦!”她低声咒骂。
“你想知道那女孩是谁吗?”他再问。
不想!她是谁关我啥事,去对她表白好了,我才不在乎!芷凡负气地想,却听到心头一个小小的声音对她说,你真的不在乎吗?
韦康森靠近她,在她耳边缓缓地说:“曾经我因为尹淑的死疯狂地想要她付出代价,但看到她满身伤痕时,我迟疑了。我想,她的无心已叫她吃了不少苦,我还要再加一笔痛苦在她身上吗?后来当她知道我是谁时,绝望地要我原谅她,她脸上的哀凄宛若死去的是她的亲人。那时,我不只原谅了她,更丢了我的心,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芷凡此刻的心跳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跳得最快的一次了,非但如此,她发现自己的血液流得飞快,像大江大河般翻腾汹涌。她努力不使自己惊叫出声,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张大了口——
原来他指的那个女孩就是她,她还白痴白痴地以为他已另觅新欢,真是该杀一千刀!
“你就这么不知不觉偷了我的心,小暴龙,你知道吗?”他的话撞开她纷乱固执又愚昧的思绪,钻进她心底最浓的期待。
这时,她再也没有疑虑,再也没有自责的恐惧,伸出双臂,她自愿无悔地揽上他的肩,双手交握在他颈后,轻轻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那一吻没有要求,只有深深的感谢和浓浓的肯定,感谢他没有因尹淑的事将她定罪,更肯定他们之间的爱情。
窗外厚重的云层突然散开了些,一丝淡金色的光芒自云层透出,若仔细看,说不定会见到有个顽皮的天使正在笑呢!
中正国际机场内,人潮来来往往,安静不足,吵杂有余。飞往美国的班机就快要起飞了,只见一群人在候机室离情依依。
“到了美国,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喔!妈不在身边,你要自己多担待点,毕竟国外不比家里,凡事多忍耐。”孟太太的双眼哭得像核桃般红肿。女儿出国,她当然比谁都难过。
“妈,我会的,您不要再哭了。”孟芸本来并不特别感到难过,但母亲的泪水也逼得她红了眼眶。她转身面对于绍伦,恳求地说:“绍伦哥,妈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他保证。
“你要常常写信回来喔!”芷凡红着兔子眼,附和着说。“我也会常写信给你,如果没有,尽量打电话回来骂我。”
笨蛋!那多贵啊!孟芸在心中暗骂。
“你就放心地去念书,这里的一切都会好好的,你不用挂心。”艾盟牵起她的手,给她肯定的微笑。
“谢谢你。”孟芸诚挚地说。“希望你和绍伦哥赶快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