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实相告道:“三月初六有早朝,三月初七开印,三月初八往外发送。只是开销略显拮据,只能第一期免费发送,以后每份暂定为三文钱,不能如同李大人那般全部免费送出去。”
“那贵报首期,主要谈论何事?”李佑摆出了同业交流的模样。
尤少卿亦没有隐瞒,回答道:“除了报三月初六早朝所颁布诏令外,主要是劝农之事。因为当前已到春耕之时,事关一年之大计,所以要顺应天时,劝民务本,厘正人心。”
李佑虽面无表情,但险些暗笑出声来。不错,农为国家之根本,这话确实是对的,政治上是站得住脚的,即使几百年后也不过时。
但问题是,京城百万人口里,有官员、小吏、军士、太监、勋戚、商人、工匠,有几个是种地的?一份在京城发行的报纸,大张旗鼓的劝农,劝给谁看?
竞争对手还处在这个盲目自我的原始阶段,如此真不足为虑了!听到这里,李大人彻底放心,以赞叹的口气道:“贵报忧国忧民,本官甚为钦佩。”
尤少卿微微得意的笑道:“这是与石大人等共商时,本官提议的,石大人也很激赏。最终由石大人亲作劝农文,本官为序,孙御史赋诗,正好一个首页版。”
“很好很好……”临行前,李佑忽的想起另一个问题,又转身问道:“报纸要与邸报区分开,总该有个名字,贵报以何为名?”
“石大人说了,李大人你当初提倡办报时,有一句话他很欣赏,就是探求事物之真理这句。所以石大人决定,报纸命名为真理报。”
真理报……李佑愕然片刻。这是一个只有穿越者才会发笑的笑点啊,他生怕自己忍不住笑意惹人误会,便立刻告辞,低头匆匆出了办报厅。
回到自家报坊,李佑召集崔总编和几个领班主编,吩咐道:“打听得官报那边是七日付印,八日发送,我们也照此日期来。”
崔总编问道:“报纸名字迟迟未定,不知东主究竟有何主意?”
李佑略一思忖,下了决心,“国子监那边叫真理报,我们便叫明理报,取读报明理之意!”
“好!”无论真好假好,各位主编纷纷应声称赞。
景和十年三月,被本时空后世无知小民诽谤为“真理不真、明理不明”的京城双报正式诞生了,显然是个意义重大的、历史课本必学的事件。
定下了名字、日期,欠缺的就是主打题目了。李佑又道:“今后首页版面须得有主题,主题须得经我过目,现在就商讨首期主题。这关系到开门红,不可不慎重。”
众人面面相觑过,一时没人先开口。李佑不想大包大揽,毕竟以后他主业估计还是官场,报纸得靠这些人办下去,便诱导式的问道:“这主题,要能激起人心的不平之气,而我报必要仗义执言,如此才能引人耳目争相观看。你们想想,京城之内当前可有什么令人不满的事情?”
主编中突然有一人愤然道:“我有一题!”
李佑抬手鼓励道:“如此尽可言之。”
那人慷慨激昂道:“吾辈最不平之事,无过于官场中,清流浊流为何泾渭分明也?都是圣人子弟,为何境遇有天地之分也?国家太学养士三千,难道就为充塞杂流乎!以在下浅见,首期当发清浊之辩,登高一呼,必然天下响应!”
李佑很理解他作为一个监生发出这种感慨,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很可惜,这个选题不行,至少在目前不行,不是合适时机。
一是不想招致全体高层集团的反感和抵制,毕竟大佬们无不是清流出身。自己私下里发几句牢骚也就罢了,公然制造这样的舆论,只怕立刻就被排斥出去了。文人
二是他本来是杂流里的杂流,费劲千辛万苦自己好不容易把自己洗成伪清流了,又以强大的威慑力致使别人轻易不敢拿他的短处寻衅。若自己挑起这个话题,那不是自曝其短么?
三是一般人谁关心这个问题?估计京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会关心请浊流问题。
但这种观念问题,真也急不得,李佑难得很有耐心的继续诱导道:“关于请浊流之辩,目前本报势力微小,尚不足以承担后果,所以要放在今后。诸位再仔细想一想,当下里有没有能让京城绝大多数人都痛切的事情?本官在京师居住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超过一年,生疏得很,还得靠诸位集思广益。”
另一个主编忽的若有所悟,“在下却有一个念头。”
李佑继续鼓励畅所欲言,那主编:“京城道路,为患多年,只有几条主道是石路,其余皆是土路,遇风则尘沙扬起,遇水则泥泞陷车,无论官民皆饱受其苦。眼下又要到了春季,西山冰水消融,北边风卷而至,只怕满城出行又要受苦了!”
居然还是这样?李佑真是不知道的,他住在京师的两段时间都是秋天到冬天,没有春夏时,所以还真不清楚。击掌叹道:“这个题材不错!就写它!”
崔总编疑惑道:“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写它作甚?东主不是说要求新求快么?”
“当然可以写,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尔等听好,这里面的主题立意不是道路状况多么差,这个瞎子都看得见,有什么好说的。而真正的主题是体制问题酿恶果!”李佑信心十足地说:“京城街道修建似乎归工部所管?那我们可以替所有京城居民出这口气,指责工部尸位素餐不作为,反正工部衙门比较弱势,工部胡尚书也快致仕了!”
第619章 挺好看的
三月初七,忽的刮起了大风,一时间京城里又是尘沙飞扬。李佑才出了院子,就感到被泼了一脸土,连忙急急地钻进马车中,紧闭门窗防风防沙。
他心里不由得腹诽几句,穿越前人人都说古代环境好,怎么这年头也有类似于沙尘暴的气象?他还是第一次在京师过春夏季节,故而以前真没有这种感受。
不过与上辈子那个时空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尘土不是来自于外地,更怪不着什么蒙古高原,都是京城地带土生土长的沙尘。归根结底还是京师人口太多,土路太多,而且周边被砍柴伐木的地方也太多。
饶是如此,李佑在车里还是默念几句“天公作美”。首期《明理报》今天印报、明天发行,头版头条重磅文章就是指责工部应当为目前的环境恶化负责,正好今天就满城沙土飞扬,岂不应景?
他又隔着厚厚门帘,与外头车夫闲聊了几句。那车夫是京城老人,对京城状况很熟悉,听到主人家与他谈起京城道路,便忍不住的大倒苦水:
“冬日天寒春日风沙其实都还是好的,最愁苦的日子是夏日。一旦有了大雨登时满地烂泥,有的路甚至能将半个车轱辘陷进去,小的们只能下车踩着泥浆推行前进,苦不堪言哪,那些做轿夫的此时抬轿更是辛苦。至于老爷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出入之间不留神便溅得泥浆上身……”
两份报纸同日发行的消息,早就在京师各衙门里流传起来了,三月八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好奇的等待。
果然,陆陆续续的,便有两家的报夫将各自报纸送上门来,今天的《真理报》和《明理报》都是免费的,各衙门里的门官只需白领即可。
各衙门所收到俩种报纸的份数也是不约而同的相近。五品以上的官员及掌科掌道,是人均赠送一份,其余则是按照部门赠送,如各司、厅等,一个部门赠送一份。
所以只要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基本都同时拿到了两种报纸,享受先睹为快的特权。当然,李佑的《明理报》虽然优先但不只是向各衙门发送,绝大部分其实是在民间发送的,比《真理报》范围广泛得多。
拿到两种报纸的高官,第一眼看到的当然是样式而不是内容。两种报纸都是用的大纸张,一页相当于四本书大小,只是国子监的《真理报》刊印了四页,而李佑的《明理报》刊印了八页。
掂了掂两种报纸分量,读者们纷纷就第一印象发出感慨:“明理报必然比真理报财力充裕的多。”
但两种报纸之间,衙门里的人天然倾向于看《真理报》的,毕竟这是官办报纸。却看首页,满篇错落有致的馆阁体小字,看着很舒服。主体是一篇《惜春劝农赋》,而且前面有序,旁边有诗。
再细细看去,可谓是立意深远、文笔优美,下面还有段小议论,建议在今年天子亲耕仪式上,放进更多的百姓围观。再看后面几页,有称赞天子勤奋早朝的,有近期政令摘抄,也有经义辨析。
官员们看过《真理报》,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好,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又拿起从名字来看似乎针锋相对的《明理报》。
展眼看去,这《明理报》首页比起《真理报》更有视觉冲击力,赫然一道通栏大字体标题极其醒目——三百年来帝都,扬尘泥泞依旧?
细看正文,“自太宗文皇帝筑北京师,迄今三百余年矣,昔年帝都草创,修造事项繁浩,或有不周之处,此乃常情也……如今辇彀之侧,晴则沙尘飞扬,雨则泥泞难行,风起便灰尘满衢陌,水过即污淖没鞍膝,有司视若无睹三百年乎?”
虽然用的是“有司”,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直指六部之一的工部问责,甚至用上了“无为而治三百年”这种辛辣俏皮的话,相当劲爆啊。
如果只是指责,就没有什么,更不值得震撼,因为大明朝廷每年收到弹劾奏章无数,互相叫骂指责的时候太多了。但那都是另一回事,而这份《明理报》据说要公开发送到全城各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弄不好要满城皆知。
很多人隐隐约约感到,报纸上的抨击与一般的弹劾奏章似乎具有不同的意义和效用。
但意义何在?众人一时却说不上什么来,之前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普通揭帖大字报或者手抄报的威力,哪能同这样的报纸相比?感觉就像草寇遇到了火器犀利的正规官军。
震撼之余,看报的人不由得又重读了几遍首页这篇文章,仔细揣摩其中的意义,浑然忘了评价文笔,然后才继续看其他内容。
却见首页边上还有一道细细的侧栏,上面排列着一个个人名和官职,都是近期选官任职的情况,而且还有目前空缺官职的摘选。也是很用的内容啊,大部分人看到这里,都饶有兴趣的研究了一遍选官科目,至少是个交游时的谈资。
结果大部分官员看《明理报》首页的时间,就比看完整份《真理报》所用时间还要多。第二页则是各种政令消息和附带评论,文风十分尖刻。
等到了第三页忽的又是一变,赫然也有大标题出现——南城惊现香艳命案,婬妇裸尸横陈家中!
这一刻,无数看报者暗骂一声“低俗”,但仍忍不住向下看。
开篇文序却是好一通一本正经的严肃说教——“眼是情媒,心为欲种,起手时牵肠挂肚,过后去丧魄销魂,败俗伤风只图自己一时欢乐,却罔顾他人百年恩义。本报劝诸君心头牢记万恶婬为首……”
读到这里,无数看报者又暗骂一句“啰嗦、太啰嗦”。谁要看说教?直接跳过去看正文了。
至于后面各页还有京城各种趣闻、东西教坊胡同行情、商铺货物信息、外地风土人情等等。
不知不觉,等看过首期《明理报》,所有官员只觉大开眼界,但却无法评价,感到这种报纸是超出了自己理解范畴的事物。
最终只能叹道,办报也能这样办么,挺好看的。不过工部上下例外,肯定不认为这期报纸好看。
第620章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