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面熟?李佑仔细看了好几眼,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之后没再多想,赶紧入了座。
李佑刚安定好,便听到门口有人道:“来迟了,恕罪恕罪。”拿眼看去,却是毛知府,李佑暗道不妙,怎么连他也来了,这还怎么去告黑状。
那毛知府见到李佑,微微愣神,他知道李佑与赵良礼有交情,但只以为是诗词上的泛泛之交,心里并不在意。万万没想到今天能在赵家里遇到李佑,看来是自己小瞧了李佑和赵良礼的关系,不该把他冷落闲置的。
席上众人知道今天是陪着赵良义解闷来了,故而大谈些各地风物,名人掌故趣闻之类的,李佑倒也勉强能插得上话。
又见赵良礼向哥哥介绍道:“这便是李先生了,现在府署里任职。”
赵良义提起几分兴趣,对李佑道:“诗词之道,我也有几分心得。你的大作看过许多,但觉格调多变,气象万千,有旖旎者,有愤懑者,有香艳者,有情深者,有怅阔者,有诙谐者,实不敢信是一人手法。想我吴郡人杰地灵,又出英才,吾心甚慰。”
李佑谦虚道:“老大人过誉了。”
“归家闲人,当不得老大人一称。”赵良义叹道。
赵良礼笑嘻嘻插嘴说:“李先生犹擅指物成诗,顷刻立就,有曹子建七步成诗的风采,不信兄长尽可以一试,随意点题。”
这八成又是赵良礼起了作弄人的心思……李佑对他的这点性子很无奈。
赵二老爷也觉得耳闻不如眼见,便自嘲道:“我这次狼狈回乡,便以辞官为题罢,请李先生不要吝才。”
李佑心念转了转,短时间内只想到一首,开口诵道:“误尽平生是一官,弃职容易变名难。松筠敢厌风霜苦,鱼鸟犹思天地宽。鼓枻有心逃甫里,推车何事出长干。旁人休笑陶弘景,神武当年早挂冠。”
本诗的语气充分表达了一种后悔去做官的情绪,虽然原作背景南辕北辙,但这个调调是很合用的,李佑觉得士人应该会很欣赏。这些年就是如此风气,无论心里多么恋栈权位的官员,也不会公开说自己贪慕权势,写个诗词都要表明自己的精神向往很淡泊很闲逸很高雅,做官很累很苦很无奈。
赵良义讶道:“果真是指题立就,出口成诗,更难得是上品。名不虚传!”
众人也齐声道好,赞一声不愧是李先生,写的又快又好。不过如今这种夸赞已经不能叫李佑激动暗爽了,听太多后他对此有些免疫。
赵良义又说:“寓意甚好,可惜我心境不足,受之有愧。”
这赵二老爷显然还是想去为国效力的,虽然暂时回了家,但可不愿就此激流勇退。
李佑心里暗暗分析道,看来这赵二老爷是个很坦诚的人,应该是颇有胸襟。
赵良礼叫道:“二兄!你可不能被李先生的诗迷了心神去当山人隐士,我赵家还需你光大门楣去!”
这时候,毛知府忽然说道:“李大人这首诗词句恳切,以我看来绝非随心拼凑应景,或许是隐含自述之意了。”
赵良礼转头对毛知府说:“李先生在你手下任职,这么说来是被你整治的不想作官了?”
毛知府顺着赵良礼的话哈哈一笑,“的确我的不是,其中多有误会,是我将李大人耽搁了。”又对李佑说:“今后李大人要勇于任事才好。”
一个知府,把话说到这份上,给足了面子,显然是向李佑示好。但李佑敢去友好的回应吗?
小爷我就是将手剁了也不能去接你的橄榄枝啊,李佑暗道,毛知府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对我好,你现在对谁好谁以后就要倒霉。
别人都在看,怎么和毛知府彻底划清界限呢?李佑灵机一动,对毛知府道:“下官闲来无事时也有一首诗,赠与毛府尊。不劝农桑不筹河,民望城南涕泪多。国赋三升征一斗,米价日浮到几何?”
众人听了都很意外。这首诗明摆着骂毛知府尸位素餐、横征暴敛、治下无方、民怨沸腾,又讽刺了最近的米价高涨势头。李先生是失心疯了吗,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当面辱骂直接上官,尤其是在该上官刚刚还向你示好的情形下。这素质,不去当铁骨铮铮的言官可惜了,有人想道。
毛知府脸色铁青,他也算有些城府,终是克制住了自己。
赵良义皱眉不喜,觉得这李佑太过狂妄而不知尊卑。赵良礼则是莫名其妙的,以他对李佑的认识,不至于如此不识好歹啊,今天是怎么了?
的确,不识好歹似乎是在场众人最有共识的一点,他们又怎么知道李佑心中所想。
李佑环视一圈,心里叹道,再过一阵子,你们就知道小爷我多么英明了,现在可真是没有知音。
正冷场之际,侍立在赵良义身后的病秧子年轻人突然一头昏倒在地,引起了慌乱。赵良礼对仆役喊道:“速速去请府中医士!”
李佑拉住一个家奴问了问,才明白这个看起来面熟的年轻人是赵二老爷的独生子,在家族排行第四。但这四公子体弱多病,所以没有随父亲去任上,一直在家里养着,最近父亲回了家,他要尽孝道便撑着病体侍候父亲,结果现在撑不住了。
那家奴知道李佑和三老爷交好,也不见外的感慨道:“二老爷这一房人丁不旺,四公子至今也没有子息,身体又这样,唉……”
出了这等乱子,这聚会自然就草草结束。李佑出了赵府看天色还早,正要起轿回衙时,长随张三凑过来说:“有件事情要禀告老爷,付娘子安顿的地方就在回衙的路上。”
李佑一听,就想顺道去看看罢,若有什么不妥总得管一管。走了一刻钟,张三领着轿子进了某个巷子,又到一户门外停下,指道:“就是这家了。”
李佑让张三在外等候,自己亲自去叩门。没多久,有个中年人从里面开了门,大概就是付娘子的远房舅舅了,他疑惑的问道:“小官人是哪位?”
“在下是付娘子的亲戚,她在这里么?”李佑答道。
那中年人便请李佑进来。
走到院子,李佑就看见付娘子正立在院中,与对面中年女人颐指气使说:“你们手脚忒慢了,快将房中杂物收拾出去。不然有恁多的脏东西,叫我如何安置!”
那中年女人被训斥了却是一脸谄媚色,连连点头。
真是个不安生的贱女人,我的后代怎么偏偏就跑到你肚子里去了,李佑心里不禁骂道。
付娘子扭头看到李佑,便迎上来招呼道:“李……”
才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不知如何称呼是好,再叫李姑爷显然不合适了。
此时中年夫妇走上来对李佑讨好说:“小人要出去营生,你们亲戚有话慢慢讲。”说完就走了。
李佑问道:“这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没见识的,一听是个府衙官爷亲戚送妾身来投奔的,巴结着呢。”付娘子不屑道。
李佑开始担忧,这样浅薄市侩母亲生出来的子女,会是个什么德行?
付娘子见李佑不说话,又主动找话说:“妾身想念杰哥儿了。”
想起杰哥儿,李佑登时惊呆住了。他脑子里闪过杰哥儿的面庞,又闪过赵家四公子的影子,一对比发现,杰哥儿简直就是个幼年版的四公子,眉眼脸型十分相像,难怪他看赵四公子非常面熟!
第129章 一段不伦的往事
一个二十岁青年,一个七岁幼儿,一个是姑苏城内衣冠大族的公子,一个是县里土豪的野生儿子,看似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是面貌奇似,天下不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罢?
李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付娘子说:“我忽有一事不明,七年前你嫁与我那老泰山为妾之前,是在哪里生活的?”
付娘子有些诧异,想不通李佑为何问起此等陈年旧事,但如今这个和她关系不伦不类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年轻人是唯一依靠对象,倒也不敢不答,便道:“妾身当年也在这府城里。”
哦?李佑紧接着又问道:“以何为生?”
付娘子见李佑问的急迫,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在大户人家作婢女。”
“是谁家?”
“赵家巷的赵家。”付娘子小声说。
李佑再次一呆,付娘子居然还真和赵家有些渊源,那说明二人面貌相似绝对不是巧合,他心里断定道。问到这里,李佑的疑惑反而更多了。
“你当年为何离开的赵家?”李佑旁敲侧击道。
付娘子并不晓得李佑今天去过赵家发现了些线索,但听李佑问起原因,白皙的面庞忽然微微泛红,很是尴尬的闭口不言。
李佑暗道,能让你脸红,肯定是有什么奸情,若真如此,八成是那看似文雅正经的赵二老爷下半身也不老实啊。不过有个问题,当年付娘子是带着身孕给老泰山做小,如果像猜测的那样是从赵家二房出来的,就有点不合情理了。按说赵家二房子嗣艰难,怎会让付娘子带着赵家的种去了虚江县不闻不问,即便她是一个下贱的婢女。还有个问题,七年前付娘子是二十五六的年纪,难道没个丈夫么?
他看付娘子不肯回答,便出言诈道:“因为你在赵家二房有些男男女女的事情罢。”
这话直唬得付娘子美目圆睁,香唇紧闭,满面通红,万万没想到李佑直接点出了赵家二房。她终究还没无耻到能将自己昔年隐秘奸情对另半个奸夫款款而谈的地步,而且更令人羞耻的是……
李佑见震住了付娘子,过了一会儿又故作淡然貌似一切尽在掌握道:“说罢,不要有虚言。”
付娘子不知道李佑了解多少情况,也不知道李佑为什么对她的桃色隐私如此感兴趣——不像是吃醋啊。但一想自己现在死活都要靠着李佑,隐瞒不隐瞒的没什么意义,肚子里又怀着他的孩儿,想来李佑也不会把自己怎样,便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了。
原来当年付娘子是赵家的一名婢女,在赵家二房里做事,曾和赵家另一名仆役成了婚,不过没几年丈夫就去世了。那年赵家四公子(也是二房唯一的公子)年方十三,身体虽弱,但也是初步发育春心勃动,迷上了家里的艳色诱人香喷喷的付娘子。于是找个机会将付娘子拖入屋里圈圈叉叉了,后来又迫着付娘子弄了几次,具体过程便不赘述。
小赵四公子也是无知无畏,年幼胆大。他身边有婢女、有仆役、有书童,这些人晓得利害,就把赵四公子给举报了,引起了轩然大波,赵家老爷们齐齐震怒。
却说公子搞一个婢女值得如此大惊小怪么,也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原因是那年正处于赵家太老爷(赵良礼他爹)去世后的守丧期间,别说赵良礼,连在外做官的老大、老二都丁忧在家守制。这种时候出了男女丑闻,当然轻饶不得。关键也是赵四公子行事不谨慎,家里许多人都知道了,口舌杂乱下万一传出去赵家太丢面子。
第二个原因,有些大户人家,很重视家族中少年戒色的问题,就怕年幼不懂事,不晓得节制,纵欲无度把身体弄垮,至于成年后就不管了。例如赵家,有个规矩就是从小要发奋读书,不得近女色,服侍年轻公子的婢女都是严加管束的,谁敢胡乱勾引小公子,一律严惩。
付娘子和小赵四公子的事败露后,念在她是被迫的份上,赵家倒没有往死里整,只是把付娘子打发给人牙子,并责令卖到外地,不许留在府城。人牙子带着付娘子到了虚江县,但这时却发现她有孕在身,没有儿子的刘老巡检偶然听说此事后就买了下来当妾,付娘子便成了付姨娘。
听完这些前尘旧事,李佑瞠目结舌。他心里猜了半天是道貌岸然的赵良义老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