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杀人利器,还是如云青丝之上的秀丽点缀?
他只是有些遗憾,没有将此人逼到绝境,钏仍是钏,疯态半点未现。
疯三少自然不知道这位年青的按察院主簿在想什么。他自有自己的心思,将手伸至额外,收拢散乱飘舞的长发,随意挽了一下,自怀间取出只陶叉别上,笑道:“方才从梦中被人吵醒,又遇着这些,一时衣着不整,无暇整理,倒叫大家见笑了。”谈吐有礼之至。
抚胸咯血的抱负楼大掌柜鲍安却想着自己已经令手下干掉蓝毛一干人等,不知呆会儿被疯三少知晓后,自己悬诸一线间的性命可会无忧。正忧虑间,却见舱门外走进一人,恭身向疯三少行礼道:“三少。”
来人正是胸佩蓝羽的宁老大。鲍安愕然地看着这个自己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听他道:“这船上的人想干掉我们兄弟。”疯三少抬起头看了鲍安一眼,眼中射出一丝凌厉。
宁老大瞧见疯三少身上有血,急忙几个大步向前,撕下自己衣袖,粗粗地为自家老大包了一下。疯三少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由着他动手,听着宁蓝毛在自己耳旁轻轻说着。
“所以我们就把他们干掉了。”
阿愁看着此景,忽地转头看见江一草右手两指间已成黑色,不由一惊,手中短剑划了个圆,自己左臂腕上的一带黑衣便轻轻飘了下来。她在江一草中食二指上轻轻划了两道,用力挤出毒血,细细地包上。江一草吃痛轻呼了一声,却见空幽然含笑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心中一惊。
“我只是有些讷闷,为何当我出手时,你似一无所料,偏偏却对身后鲍掌柜的出手算的如此清楚?”姬小野忍住剧痛问道。
此时疯三少身上伤口已然包扎完毕,闻得此人发问,道:“他刚才摔茶碗,帮着那小厮挟持那位小兄弟,额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接着带一丝倦意道:“倒是对于你这边,额大意了……对了,额亲自请来的那位彭大人应该无恙吧?”
姬小野苦笑道:“那人此时正在你房中睡大觉。”
疯三少闻言长身而起,道:“额这人出手向来不留活口。”看到自己座旁露出紧张之色的空幽然,笑着接道:“但瞧在七年未见的故人面上,你们走吧。”转身道:“宁兄弟,将船靠边,让他们走。”
按察院那些府官哪料到今晚竟会平安而返,不由大喜过望。不用人指挥,一会儿功夫,便扶着伤者涌到了舱门口。
疯三少冷冷看着悄悄向舱门掩去的鲍大掌柜,忽道:“大掌柜的,这就走了?”
鲍安一回头,抹去唇角血丝,堆起笑脸嚅嚅道:“在下楼中尚有急务,不敢耽搁,就不陪三少兄赏景了。”
疯三少却不理他,转而向着舱门处由下属扶着的姬小野,看着他白苍苍的面容道:“姬小野,或许你以为此局若不是因船上忽然多了这些人,只怕也是能成吧?”眼中看过仍留在舱内的空大神官及江一草主仆。
他见那姬小野虽未答话,眼神中却满是理当如此的意思,不由仰天一阵狂笑:“若不是空幽然怕额狂性大发,抢着代额出手,你以为你们之中能有几个活着离开?”
他这一晚虽遭伏击,却仍是温文而雅的模样,直至此时,笑意中方带了一丝狂意。笑声回荡中,他轻轻地拍拍腰间。众人这才注意,其人腰间有一把刀,水洗空色的鞘身小巧玲珑,看上去细致夺目,就如同那河畔杨柳隙间露出的碧天一角般。但不知为何,这静雅之极的刀,却有一丝抑之不住的狂杀之意从那鞘沿渗将出来。
姬小野忽地想起一段话来,“待朱雀振羽,不思三尺翠红,但求百步柳绿,朝起于九天碧落,暮落于万丈黄泉……”
疯三少的碧落狂刀!
狂刀未出,此人已是如此难挡。若他腰畔狂刀一出,天下又有何人能留下他?想到此节,姬小野不由涔涔汗下,只是此时并非痛楚所致,而是有些后怕。
正隐于那可惧的推论中,却只见得船舱之中刀光一闪!这淡淡碧光在烛火映照中显得格外明亮,宛如久雨天空突然放晴,一道天光自那乌云的间隙中打了出来。
待众人定下神来,却见已走到舱门的鲍大掌柜捂着自己的左颊,阴毒地望着疯三少,一道血水自指间流出,船板上赫然落着一片血淋淋的残耳。
疯三少却仍是安静坐着,刀仍在腰,似未曾拨出一般,冷冷道:“红石现在少的就是盐巴,我自然不能杀你。但你我既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的规矩却不能不守,这趟买卖亏了,就不能空手走,总得留点儿利钱才是。”
众人根本不知他是如何出手,更想不透二人相隔如此之远,为何这一刀竟将鲍大掌柜的耳朵割了下来,群情骇然之下,拥着几名伤者仓惶退去。
疯三少望着倚在下属身上,仍盯着自己的姬小野道:“姬小野,我既然自称疯三少,便有其道理。如果哪一日你能像你大老板一般,跟我一样疯时,再来寻我不迟。”
姬小野静静地听他说着,忽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晚辈此次出手,的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日后若想与前辈对敌,只怕是没机会了。院中红石一块儿的事务都已交给我师弟在做。”
“师弟?”疯三少本有些欣赏这狠辣角色,此时闻得按察院中更有年轻的高手,不由大感兴趣。
“师弟刘名,现任正厅主簿。我这门唤作蓝衣社……他却特别,取个名儿叫九月初九。”姬小野的笑容更是灿烂,全然不顾身上鲜血仍在流着。
“九月初九?”疯三少忽然觉得那个叫刘名的人一定很有意思,一定非常非常有意思。
世人皆知,述明元年九月初九日,疯三少于红石郡起事。
※※※
此时雨渐渐小了。
舱中的这一番打斗早已惊醒了船上那些沉醉于黑甜梦乡的旅人,睡眼腥松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打探原由,待见得一干人正在夜色中下船,不由心生讷闷,又看见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伤,终于忍不住惊呼起来。一干伙计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安抚住,劝回房安歇。只是此时的伙计已经不再是抱负楼中人,而换作了宁老大那船上的水手。
江一草全然未晓自己这逃出樊笼见生天的旅途为何会惹上这多事来,向阿愁使了个眼色,给仍端坐桌旁的二人行了个礼,便欲上岸。
“此时夜已深,船只所靠的河岸又是穷乡僻壤,小兄弟何不坐这船走呢?”空幽然笑呵呵问道。
江一草亦是一笑,心道这被渴死的池鱼却不是什么好模样,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在下家中出了些事情。还要急着赶路,船上又耽搁了些时候,还是上岸寻两匹快马好了。”
空幽然心知肚明这小子在扯谎,却也并不说破。
疯三少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阿愁的秀手。
阿愁的袖边已被扯下块布条,裹在江一草的手上,此时左袖短了一截,一只白玉般的手掌露在外头。江一草瞧疯三少一代大豪却紧盯着一个小姑娘看,又忘了阿愁几日前那番话,不由心中不喜,冷冷道:“告辞。”
“且慢!”竟是疯三少出言留客,“先前受二位相助之恩,还未报了,怎可这便离开?”他淡淡说着,忽地昂首道:“看二位也不是寻常之人,助额红石如何?”
他眼见这黑衣少仆身手不凡,手指又带着小东山那熟人门人的黑石指环,以此推论,这江一草亦非凡人,不由动了招揽之意。哪知他这性情中人却偏偏遇着个不知性情为何物的俗物,只见江一草将阿愁小袖一牵,抢着应道:“再见。”
疯三少见那二人脚步匆匆,竟是不理不睬地走出舱外,不由愕然,复又笑道:“暂请留下。”随着话语出口,伸手向阿愁肩上拍去。
而空幽然此次出山更是单单为了这二人,见他们急着要走,自然不肯,也不见他脚下如何用力,身子便飘至舱门,手作兰指向江一草襟上拂去。
疯三少本无意伤人,只是心中委实对这奇怪的主仆有些感兴趣,但盼留人,无意伤敌,是以这一掌也只是空有威势,却是内力未蓄。空幽然却是要问江一草几个问题,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这屈指一拂,虽指尖真气四射,兰息乱吐,却也是温和无比。
不料阿愁见疯三少一掌天外而来,竟是不闪不避,并指为刃轻轻扬扬自腰间而起,妙到毫巅地直刺疯三少掌缘。疯三少着实未料到她以指为剑的招式竟是如此精妙,轻吐一口气,五指一收,化掌为拳斜斜击出,将要至阿愁左肩时,指若刀光大散,纷纷淼淼地挥了过去。
阿愁左足一点,竟不闪避,反抢步上前,化掌为剑自那指光中一破即入,直刺疯三少眉心。这一剑宛如暮日抢山,不予观者分秒,竟带出几丝踔砺蹈死的感觉。疯三少一惊,心道这柔柔弱弱的少年如何使得出这般凄厉绝艳的剑意?
他心知这少年与那小东山有偌大干系,自然不肯搏以生死,只得双掌一合,将那道剑意拍碎,合什并于眉前,默然退后。
宛如一虔诚老人一般。
那边厢空幽然与江一草的交手却结束的更快。
只见空幽然身法如幻,指影乱人心神,直如兰花放于晨,层层驳落不穷,其精妙处令人瞠目。
令人称奇的却是,江一草似对其指路万分熟悉一般,身形一起,一手背于身后,左腿向后极笨拙的一摆,身子却似崖石一般迅疾向前倒下,只是倒的过程中大拇指缓缓伸出。这一指出的毫无道理,竟偏生在空幽然那如兰花绽放般的指影中寻着真切所在,轻轻印在他那细瓣微翘的小指上。
只闻如击败絮之声响起。
声落之后,便见二人分立两侧,船板之上身周之旁,似乎还有余劲缭绕。
“再见。”
同样的两个字,江一草又说了一遍,向着空幽然欠了欠身,便将阿愁的手一牵,纵身从船上飘下,融入那远远黑夜之中。
只留下那两位天下一品风流人物,木立在船舱之中。
“如果额没看错……”
“三皇子绝对没有看错。朝起于九天碧落,暮落于万丈黄泉。恭喜,三十六年之后,黄泉剑再现世间,第一个碰上的就是您。”
“果然是皇叔的徒儿?小小少年,竟然如此了得……你说额们俩联手都留不下个人来,这怎么解释?”
“这种解释一般有二。”
“……”
“一,我们两个对上了帝师大人。”
“瞎扯,那老糊涂蛋死了有十年了。”
“二,咱俩都老了。”
“……也是啊。”其中一人叹了叹气,道:“天天为盐巴烦心,双鬓染霜自然难免。额常在想,如果这双鬓花白染的却不是霜,而是那白生生的盐花该有多好?”
另一人卟地一声,笑着应道:“您这可真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如此辛苦,还苦苦维持干嘛?”
那人却不答这话,径直道:“额逾不惑久矣。只是你十五岁封大神官,算到今天也不过三十多岁,怎么也在叹年华不返?”
空幽然吹去茶上燥气,嗅那清香,浅啜一口。
疯三少摇头笑道:“对这冷茶残厅,这般做态实在让人难受。”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江一草主仆二人自然不知那艘发生了许多故事的船上,此刻又在上演着什么。二人只是沿着清江之畔的乱石,胡乱向着上游行去。石间如何有路,自然是辛苦万分,二人却也不倦不累,只觉冷冷夜风,时不时地向着衣领中灌去,倒还有些提神。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他看着已将笠帽摘下放在背后的阿愁,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