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上官白玉向酒仙致歉,为了那一小口的仙酒,被迫和酒仙吟诗作对好几日,酒仙心情好了,才放他们两人走……当然,梼杌贴在她耳边说,他可以轻易揍扁酒仙,揍了就跑,还能顺手摸出他几坛仙酒。上官白玉当然不采纳这种无礼野蛮的提议。
再来,是繁花谷,上官白玉学聪明了,先问清楚才肯踏上那块地。
“这满山的花,是野生的?”
“当然是野生的。”梼杌冷睨她,一副“你在说废话”的神情。
“真的?”她再度确认。
“真的。”
“没骗我?”二度确认。
“没骗你。”
好,她信他,让他将她放置在花谷之中,他摘下一朵,花瓣是鲜黄色,在眼前像黄金闪亮,簪进她的黑发间。
梼杌打量着她。
“好看。”他低笑,凑近她,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唇蹭着唇。
真是令她受宠若惊的评语,煨得她双颊微红。
多美的风花雪月,美吧?是很美,她差点醉了。
如果没有接下来爆发的吼声,她大概会无力抵抗梼杌将她压进繁花里耳鬓厮磨一番。
“是谁闯进我的花圃偷摘我的花?!”
上官白玉默默看着梼杌,叹息,没有力量生气,慢慢说:“你明明说是野生的。”还再三保证过。
“我一直以为是野生的。”他没有诓她,到现在仍是这样认为。花,长在土地上,享受雨露滋润、阳光照耀,花瓣上又没刻名字,当然就是野生的。
花还簪在她发髻上,人赃俱获,辩无可辩,最终仍是上官白玉道歉了事,还将敖雍送她的大贝珠当成赔礼送出。
梼杌呀,与其说他是凶狠的兽,不如说他是单纯的兽、自由自在的兽。在他眼中,长在树上的水果,蓄在池里的水酒,摇曳在清风中的小花,都不属于任何人所有,谁都能吃、谁都能饮、谁都能摘,如同对一只山林野虎而言,竹篱笆里圈围的肥鸡就是食物,它哪管那些鸡是张三或李四养的?梼杌的情况正是如此……嗯,她想,其他三只凶兽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吧。
凶兽,不过是欠缺教育的小动物罢了。
想起和梼杌相处的点点滴滴,上官白玉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就连佛寺的钟声和诵经,也无法让她心无旁骛。
她执着一把纸伞挡雪,也挡鬼最害怕的日光,静待梼杌回来。
就在方才,有只男妖来找梼杌,梼杌一见他,脸色大变,在男妖靠过来之前,梼杌交代她在这里别走,等他回来。他画下一圈无形咒术,任何牛鬼蛇神都近不了她的身,若有人误踩,咒术会将它们撕碎成肉末。
画完咒术后,梼杌扯着男妖跑进林里,好半晌还不出来。
那只男妖是梼杌的朋友吗?若是,那就太稀罕了,她还不曾见过梼杌有朋友呢。
她安静地等待,有人回来了,却不是梼杌。
上官白玉将目光挪向右侧,在白净雪景里,一条同样雪白的身影缓步而来,他身上慈悲的微光温暖舒服,吸引她的视线,他也在看她,还朝她露出笑容,那么恬淡,几乎只是唇色微勾,但是上官白玉不确定他是在“看”她,她不过是抹幽魂,任何人类都瞧不见她才对。
那男人,童颜鹤发,白的衣、白的发、白的鞋,干净得不可思议,仿佛一点污秽也没有,如同苍穹里的一朵白云,既高洁又遥远。
他在她身侧坐下,梼杌的咒术,竟对他毫无影响。
“你看得到我?”上官白玉会这么问,是因为男人的视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看得到。”
好悦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洁净,滑入耳里,心旷神怡。
“……你不是人?”寻常人不会有柔顺光泽的白发,却配上年轻清冷的容颜,所以她猜测道。
她的问题让他笑意加深。“不是。”
“也不是妖。”这句话,上官白玉是肯定的。他身上没有梼杌那种大剌刺的野性。
“不是。”
“和我一样,是鬼?”
这个问句,让他原先浅淡的眸光变为沉思,他没正面回答,反问她:“你为什么不随鬼差回去?为何选择成为孤魂野鬼?”
“我不是孤魂野鬼,我有梼杌。”上官白玉修正他的用辞,她不孤单,那种孤独无依的词汇,不能把在她头上。
他觑她,深深望入她眼底,她的面容安详满足,提及梼杌,眼眸都笑弯了,像轮散发柔黄光量的明月。
“若我告诉你,你随鬼差前往地府后,立即会被领往西方极乐,那里有花有草,祥和安宁,世间纷纷扰扰全隔绝在外,你毋需再受苦,没有七情六欲纠缠,这样,你仍然愿意要现在的日子?”白发男子淡淡询问,脸上仍挂着微笑,像在拿糖哄骗娃儿。
他说的,多美好呀,三言两语勾勒出世外桃源,随着他舒适平缓的嗓音,那世界也立即在她眼前成形,可惜,她不眷恋。
“愿意。现在多好,这里有花有草,也祥和安宁,我不苦,有七情六欲纠缠,却甘之如饴,重要的是,这里有梼杌。”再漂亮的世外桃源,没有梼杌在一块,她也不去。
西方再极乐,也不过如此。花?她见过满山谷的花,不一定要极乐世界的才美。祥和安宁?她现在也很祥和安宁,心灵平静,她不用贪心追求什么,夜里,梼杌腻在她身上睡,他不怕她身躯的冰冷,用高烫的体温让她记得生命有多温暖。苦吗?到目前为止,她不觉得,七情六欲系牢她,她思念在世的亲人,想着想着就会哭,梼杌不满地嘀咕,却又温柔的替她抹眼泪,谁说七情六欲的纠缠不好?她被纠缠得内心甜孜孜。
“人有人寿,鬼有鬼寿,你一直悖逆天道而行,越行越远,最终会走向一条死路,你不怕吗?”
“我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我要走下去,一直走到没路,或许梼杌会用蛮力将死路打通,然后又出现一条活路。”她几乎可以想象她和梼杌站在封死的路前,一块巨大的挡路石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梼杌会偏着脸看她,刚棱的脸庞扯出在笑的表情,说“我是梼杌,什么也挡不住我”,接着,可怜的挡路石被打回风沙,让她小小哀悼几秒。
“你手上并没有红线。”他突兀地说道,持起她的右手,纤白的手指干干净净,自得有些透明,小指上空荡荡,他与她互视。“你与那只凶兽,不会有结果。”
红线,是与生俱来的姻缘线,月老在每个人、每只妖出世之前就帮他们系好,手上红线缠在一块,无论两人多针锋相对,也挣不开红线,同理,两个多相爱的人,没有红线,纠缠得再长再久,也不会善终。
上官白玉听见,不答腔,倒是细细与白发男子平视。好熟悉的感觉,她明明不识得他,又好似与他相识许久许久……不可能呀,若以前见过他,她绝不会忘的,他太特殊,白发柔顺平直,当风拂起时又像云雾在他周身缭绕。包裹住颀长身躯的白衣上毫无赘饰,连绣个什么也没有,白净净,可并不让人觉得单调无趣,一个陌生人,却让她娓娓诉说着心底话……
“我以前,见过你吗?”上官白玉自觉失礼,神情有些歉然地问。
“嗯。”他轻轻颔首,白发滑过肩际,像流泉。
“抱歉,我不太记得了……是在哪儿呢?”
“不重要。”他不以为意,被记得、被遗忘,他都平淡看待。
上官白玉觉得他的表情越来越眼熟。真的,她见过,在哪里呢……
白发男人起身,与来时一般的轻缓优雅。
“你要走了?”她隐约不舍,还想和这男人多说几句话。
“梼杌快回来了。”他嗅到梼杌身上甫清洗过但没洗干净的血腥味逼近。
“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梼杌有点凶,但不随便伤人。”好怪,她竟然想让梼杌和白发男人见面。
“我与梼杌是旧识。”不需透过她的引见。
“真的?”也对,他定是识得梼杌,否则她只提及梼杌的名,却不曾提及梼杌是凶兽,这白发男人却知道。“那好,留下来和梼杌见面叙旧。”
“感情不好的旧识。”叙旧?梼杌见着他,会翻脸吧。
“嗄?”
“你过得快乐吗?”他回首,抛出这句问话,白发拂过脸颊,他没撩开,任由它们随风飞舞。
上官白玉有股淡淡哀伤,不懂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好想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好似她知道这个男人会耐心的安慰她。他问得好淡然,不仔细听的话,轻易就会忽略问句里的关怀……
不是情人,感觉不同;不是朋友,那比友情更浓些……呀,亲人,像爹一样……
“我过得很快乐。”她向他点头,再三保证。
不知怎地,她想让这个男人知道,她真的过得好,不要替她担心,也不要说服她离开梼杌,她甚至希望……他也会明白梼杌的好。为什么呢?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突然坐在她身边,闲话家常几句,又突然要走,两人的交集那么短、那么浅,却又像熟识数千年……
她听见他的叹息,好淡好淡。
“你好自为之,无瑕。”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由他的薄唇轻轻吐出,纯白身形瞬间化为烟云,氤氲着茫茫彩雾,与云天同化,消失无踪。
无瑕天女,当年纵放大牢里的兽,为此领受天罚,谪仙入世,王母心疼她这乖巧温驯的小天女,让她入世的十七年里以最平顺无波的际遇结束生命,算是给她小小责罚。怎知安排好的路却出现了分歧,那时扰乱她宁静天女生活的兽,又再度出现,且与她的牵绊更加深刻。
是吉或凶?他掐指一算,向来淡漠的眸,黯然下来。
神,月读,以为自己早已跳脱情感束缚,能淡然看待世事,相信天理循环,任何人不该地无法改变及扭转,未料,当他预见不久之后的未来,心,仍是痛拧起来。
为他唯一至亲的妹妹。
“谁来过?”
白发男人走后没多久,梼杌真的回来了,一靠近她就嗅到怪味儿,而且还是很刺鼻的“神味”。
“我不知道他是谁。咦?来找你的那位朋友呢?”上官白玉没瞧见梼杌带着方才的男人回来。
“朋友?”梼杌一楞,然后才想起来她问的家伙是谁。
屏蓬嘛,之前被他打爆半边头颅和折歪躯干的那只。这家伙哪是朋友呀,他是来讨打的好不好!不知死活敢再来找他梼杌干架,他成全他……不过不能让上官白玉瞧见那一幕,否则她会和他生气的,所以他扯着屏蓬到林子里,解决私人恩怨。
打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他有事先走。”梼杌掩盖恶行,笑眯眯地挨近她,绝口不提屏蓬被他打成什么模样,现在还瘫死在路边抽搐。“你还没说清楚,方才是谁靠近你?”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认识他,梼杌,我认识他的……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她揪紧梼杌的衣袖,情绪有些激动,眼眶微微红了。
“长啥模样?”看她迷惑的表情,他心中的不安成形,急于询问。
上官白玉将白发男人的模样仔细告诉他,连同对方带给她亲人的感觉,她全说了,一点都不隐藏。
月读!
梼杌几乎是立刻地、轻易地猜中来者。
他没有见过月读,没有“亲眼”见过,月读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无数模糊碍眼的白雾和神光,从不在人前卸下神防,但若月读在上官白玉面前以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