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宸,你太紧张了,是朕要采青别守那套繁复礼仪,朕出宫是想透透气,可不是要看宫里那一套。”皇帝笑笑,打回煜宸的紧张。
“不知皇上驾临,微臣迎驾来迟……”
“又来!朕才说不要摆那套。上回采青进宫对朕说的那番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便寻了来,想再听听她的高论。”
“是。”煜宸退下来,站回采青身边。
“下回有空,育贞格格进宫住几日,朕要和你促膝长谈。”皇帝笑说。
每多看采青一回,他就后悔、就有欲望把采青留在身边,不单单为着她的美艳,更因她毫无心机的言论。
“我不行去的。”没躬身、没上禀,采青想说话便说话。
“为什么不行?”皇上问。
“我和煜宸约定好,我只能待在有他的地方。”采青又牵起煜宸,脸侧靠上他手臂,笑颜面对皇帝。
虽是大不敬的动作与言语,但采青的行动让煜宸好窝心,结在心间的疙瘩让她洁净的态度抹去。
她的专心一意,煜宸深受感染,也“大不敬”起来,手回握住她的,夫妻间的亲密,他们不对皇帝回避。
“那么朕岂不是太可怜?要找个知心女子说话,竟是困难重重。”
皇上这话说露骨了,煜宸眼光一黯,暗自忖度皇上心意。
“皇上哪里可怜?您有三宫六院,后宫多少娘娘想陪您说话呀。”采青说得天真。
“可朕的三宫六院,独独缺了个像你这般的慧颖女子。”皇帝说。
即便是玩笑话,也未免过火。煜宸浓眉皱起,紧握采青的手,他将她拉至身后,有股将她藏起来的冲动。
“可惜,皇上已将育贞格格赐给微臣。”煜宸提醒,用一种不在意的态度,彷佛这些只是君臣间的说笑。
“是啊,的确可惜。”皇上点头。他有他的敏锐,自然明白煜宸的意思。
“我不比谁慧颖,我只是比娘娘们大胆,若皇上用对待采青的态度对后宫嫔妃,我敢保证,处处皆是谈心人。”
采青丝毫没察觉情势不对,还是依在煜宸身后,一句句说个不停。
“好建议,从明天起,我让她们有话直说,我倒要看看哪个妃子有育贞格格的才情。对了,煜宸,我发觉你让采青住的院落,似乎有些偏僻,你是不是对你的紫鸳夫人特别偏心?”
“皇上要以此治罪微臣吗?”
他们夫妻间的相处,干皇帝何事?煜宸心有不平,但并未表现在脸上。
“不对不对,是我好安静,不爱与人同处,根本不关煜宸的事。”采青急得替他分解。“皇上,请看外面,那些竹林是煜宸特地为我栽种的,将来新笋抽高成竹,我就有一整片高雅脱俗的竹林了,我可以煮笋汤、收集竹叶露珠泡清茶,到时,再请皇上来品尝。”
听懂了,采青对煜宸的心意,还需要费心理解?皇帝摇头叹气,他是君子,不强人所难这事儿,他还不至于费解。
“要是真治你的罪,采青岂不是要怨朕一辈子?”话至此,皇上有些讪讪然,命了万公公摆驾回宫。
皇上离开后,采青眼望煜宸阴晴不定的脸色,她猜他正在生气,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
笑弯两道细柳眉,采青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问:“你怎么了,不愉快?”
煜宸摇头,郑重告诉她:“以后,不要单独和皇上见面。”
虽然他心底明白,这种事不是采青可以单方面决定要或者不要。
“为什么?”她不明白。
“你喜欢和皇上在一起?”他不答反问。
“嗯……撇开身分不说,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谦逊、幽默,同他说话还算愉快。”
采青一说,煜宸脸色更增难看,隐隐怒火上冲,她喜欢皇上?她觉得皇上幽默?无缘由的妒意在胸口膨胀。
“既然喜欢皇上,又何必矫情不愿意进宫!”他寒声说。
“我们说好了呀,我在、你在,除非你陪我一起进宫。”
“有皇上在,我在不在又有何妨?”冷哼一声,他背过身。
“那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进宫住的是雕梁画栋,身分是凤凰,总强过这个幽僻小筑。”
“你在生气皇上觉得这里不好吗?”采青着急,她越急越猜不出煜宸的心意。“我觉得好就好了,你何必在意别人看法。”
什么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煜宸气闷。
不说了,他知道自己过分,知道怪罪采青没道理,但眼前,他没办法静下心和她好好谈论,干脆暂时离开。
他走了?采青愣愣看着他远去背影,她还在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说错了什么话语,惹得他生气。
争吵之后,煜宸不好过,采青也不好受。
在皇上面前,煜宸若无其事,但每次话锋对上,总引发尴尬。
皇上是明君,自然了解自己的行径有待商榷,但是对采青,那股无从填补的盼望在心中酦酵,他渴望再见见她,即便什么都不做,就是说说话也好。
偏偏狭量的煜宸一次次拒绝皇帝,以采青身子不适为借口,不带她进宫,这让皇帝非常懊恼,大怒之下,决定不顾一切将采青接到身边。
每天,煜宸上朝面对皇帝已经够不好受的了,回到家里,还要接收紫鸳的“好意担心”。
她说,当家主母太辛苦,说下人的怀疑让她难以排解,也说面对流言她所能做的有限。
然后,一天一天,不断有新说法传来,府里谣言越传越盛,到最后,连外头的人都有了说词。
煜宸不清楚的部分是——谣言皆是由小茹鼓动而来的,小茹对采青的怨恨已经累积到一种无法想象的地步,她的计画悄悄展开,下一步,她计画入主侯府,成为将军的新夫人。
在这之前,她要做的是“铲除”,铲除前进夫人路的一切阻碍。
采青呢?
突然间,她回到从前,煜宸不再进她屋内,下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知道情况不对,却找不出真正原因。
独居的日子,她不再像往常般习惯,大约是吃惯甜食,便吞不了苦,满桌书册平抚不来她的鼓噪心情。
她晓得煜宸在紫鸳夫人房里,几次,她想到前头寻人,却总是让小茹挡回。
小茹说,煜宸不愿意见她,她反反复覆琢磨,猜测大约是煜宸不爱她见皇帝。
可以啊,不爱她见,她便不见嘛,又不是非见皇上不可,她写了信、想过无数话语,专心等待煜宸来时,跟他把话表明。
偏偏命运捉弄人,煜宸没来,圣旨先到了。
这天,煜宸上朝,万公公进府宣旨,要采青立时进宫。
她迟疑问:“我可以不去吗?”
万公公面无表情回答:“育贞格格不去便是抗旨,恐累及家人,还望格格三思。”
不介意自己是否抗旨,采青担心的是后面那一句。煜宸不该因她受累,所以,不多考量,她只身随万公公去了。
采青从没想过,这份简单的心思,竟被渲染成滔天大事。
下朝后,煜宸回府,夏总管急着向将军报告此事,紫鸳也没休息,叨叨碎碎,把当时的情景描了个仔细。
“碰到这等事儿,谁不心慌啊!我派了人等在宫前,盼着将军快点回来处理,至于府里,我们想着能多捱一刻便捱一刻,只要将军回门,什么事不能迎刃而解?谁料到,采青妹妹居然满口答应,连衣物也不整理,迫不及待随万公公入宫去,彷佛错过机会,便进不了宫廷。”
添油加醋的话语,煜宸听了脸色益发难看。
“二夫人有拒绝同万公公入宫吗?”
他转头问夏总管,夏总管是个老实人,中规中矩不多话,他说了有便是有,说没有便是没有。
“禀将军,圣旨下,二夫人怎能拒绝?”
夏总管虽没有正面答复,已教采青入罪。
她当然能拒绝,面对皇上,采青都敢直言说不愿进宫了,何况只是一道圣旨?
“将军,格格只是贪玩,没想太多,如果知道将军会生气,一定不会飞奔而去。”小茹跪到煜宸身前,替采青说话。
好个“飞奔而去”,这下子,众口铄金、三人成虎,采青成了爱慕虚荣的女子。
很好,她居然、居然迫不及待啊!连衣物也不整理了,心急成这般?没错,整理什么,宫里还怕缺了她绫罗绸缎、珍珠宝玉?
哪个女人不盼高飞,谁不想皇帝垂怜?她爱当后妃,他又何必阻止她的前程!
只是呵,矫情!说什么她在、他在,说什么等待新笋成竹,竹下吟诗,原来那些话是专拿来欺骗人。
女人心,海底针,今日恩爱,明日遗忘,夜夜说爱道情,不过是虚言假语,也只有男人蠢,蠢得将谎话当真心。
越思越想,煜宸的心钻进牛角尖,再回不了头。
翘首,他不言语。
小茹看看紫鸳、再望望煜宸,很好,将军相信,临门一脚,下场戏演足了,二夫人立刻换人当。
小茹走到煜宸面前,双膝落地,两手掩面啜泣。
“将军,请您去救救格格吧!真进了宫,名誉不保,蜚短流长的,教小茹如何面对睿王爷?”
“哼!她不是欢天喜地进了宫?需要谁去搭救。”煜宸冷冷撂话。
“格格不过一时迷心,从小,她独自幽居,无人教导,她不懂贞操、不识名节,并非她的错呀!快请将军进宫面圣,晚了再也来不及啊!”她哭得声嘶力竭,不断强调起贞操名节,硬要挑起煜宸的愤懑。
不懂贞操?是吗?连皇上都赞她聪敏呢,怎会连女人最基本的品德都不懂?
要说来不及,早就来不及了,自她决定随万公公入宫那刻起,她已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愿。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从不勉强人,她爱跟便跟谁,他——无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
就算他喜欢她,就算他对她心意特殊,希望将她收藏身边,但成人之美……这点肚量,他有!
背过小茹,他面目狰狞,一言不发。
“将军、将军……别不说话啊,小茹求您、求求您……”
一句话没说齐全,小茹晕了过去,夏总管忙接手扶持,延请大夫看诊。
这天下午,煜宸知道一件消息——小茹怀孕了,怀的是他的亲骨肉。
入宫月余,采青消瘦落寞、形销骨立,没有煜宸在身边,她不爱言语,成日对着窗外遥望天际,就是皇上,她也只是应付着,不再有心。
入冬了,昨夜一场瑞雪,将大地覆盖成银白天地,采青端着热茶,望眼雪地间的枯树。
春天一到,它们又要抽芽展叶吧?人生总是这样,起起落落,有高峰有低潮,眼前,她苦着,明日出了宫,她的爱情又是一季丰沛。
她有无数话想对煜宸说,说她又作了梦,这个梦很美丽,梦中他骑马、她穿着喜衣,红色的嫁衣上缀满珍珠,何等华丽,他们放马缓缓前行,在朝曦间,他对她说爱情,字字句句,暖了她的心。
这个梦,她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盼它二度出现,可惜,美梦不再。
没关系的,她马上要出宫了,到时她会仔仔细细向煜宸把梦说分明,皇上说,只要煜宸上奏,他立刻准她出宫。
也许煜宸不好意思,她才进宫就马上派人接自己回去,担心皇上面子下不来,不过……一个多月了呢!他总该上奏了吧?
她思念他,好想好想……
她以想念他过日子,她描的丹青里,幅幅都是他;她写的书法中,字字都是他的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