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什么?”她好奇地问。
李承毓苦笑说:“天一黑,我就有些辨不清方向,对了,桌子是在这边。”他走到院子角落的桌椅旁,挟着桌子坐下。
聂青澜看铁雄带来一个不起眼的酒壶,竟然是牛皮做的皮囊,这在血月和司空朝都极为罕见。
“这是我家乡的物件。”李承毓解释,“当年我爹流浪到此地,与我娘结识,然后生下了我,因为我娘族人不容,所以我爹黯然离开,只留下这个酒壶,算是定情之物。”
“原来人世间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啊。”聂青澜主动拨开塞子,一股酒香扑鼻而出,让她不禁赞叹,“哎呀,真是好酒!”
铁雄向来少言寡语,此时却脱口说:“这酒,全血月只有这一壶,你不要一口气都喝了。”
她冲着铁雄眨眼笑着,“好个忠心又揠门的护卫,既然是你主人请我喝酒,我就是都喝了,你敢把我怎样?”
“这酒醉人,只喝一杯就好了。”李承毓在旁劝道。
聂青澜却像是被人用了激将法,更加不服,“怪了,你要请我喝酒,又只让我喝一杯!真不知道你这个主人是大方还是小气!”
“铁雄,你先出去吧。”他低声吩咐。
她也说道:“杨帆,你在院子外等我就好了,不要总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像防贼一样地看着我。”
“我们都有一个忠心尽责的属下。”李承毓看着扬帆和铁雄双双离开的背影,“或许他们有一天可以撇开各自立场,成为朋友,就像你我一样。”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聂青澜已经为自己倒一杯酒,捧在唇边颇为珍惜地啜了口。酒香浓烈,光一口,流入喉中已是火烧般的感觉,让她大呼过瘾。
“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他竟然真的只让她喝一杯,接过酒壶就盖上塞子,“因为在你心中,我们还不是朋友。”
“你以为你能看透我的心?”她斜睨他一眼,“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自大,自以为能看透女人?”
他淡然道:“司空晨是怎样我不知道,但我承认,我还没有把握看透你。”
“干么总要提他?”聂青澜的酒意上涌,一手拍在桌面上,难道没有他做为话题就不能饮酒?难道今天的月亮不值得一观?一定要提他来杀风景吗?“
李承毓微笑回她说:“此地并非大漠天涯,也并非高山流水,不说点眼前人,难道我们就这样默默对饮?”
“他怎么能算得上是眼前人?眼前人应该只有你我才对。”
她又喝了口酒,满满一杯已经去了一半。
“他虽不在眼前,却在你心中,这已是最近的距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有些醉了,李承毓的声音听起来飘飘摇摇,似近似远。她不由得伸出手掌在两人之前晃了晃,笑道:“有趣,你这酒的酒性发作起来,比毒药还厉害,你该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
他凑近到她脸前,那双金瞳熠熠生辉,“也许我是下了药,但不是毒药,是春药,你信不信?”
她震了震,随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不必骗我,你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你喜欢的女人,你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像你这样的男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弄到手。”
“想要和拥有,还是有些差别的。”他倏然握住她的手腕,不知是她的手腕太热,还是他的掌心太冷,两个都因为这份肌肤之触而轻颤了下。“青澜,你醉了,我送你回宫去。”他的语调轻柔,像梦呓一样。
“醉了,醉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我只恨自己不能醉得再深一些。”她站起身,拙出自己的桃花刀,竟然就在月下舞起刀法来。
此时她衣袂飘飘,月光已经重新普照大地,将她映得通身如玉般皓洁,看得他眸光荡漾。
两人一静一动,这样相对许久,她倏然丢开手,乱了刀法,嘻嘻笑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我早想效仿古人做一次,今夜终于做到了。”她的脚步虚浮,神智游离,几乎自己绊倒自己。
他双臂一伸,将她身子扶在怀中,在她耳畔轻语,“青澜,你真的醉了。”
“醉了?好啊,人生难得几回醉。如此良辰美景,有你这样的知己相伴,我在明月下借醉意舞刀,也是人生快事。”她嘀嘀咕咕的,大部分都是在自言自语,终于眼皮越来越沉,开始陷入梦乡。
杨帆听得院内半晌没了动静,伸头一看,只见聂青澜正倚靠着李承毓的肩膀,阖眸沉睡,而李承毓的手掌颇为尴尬地扶着她的肩膀和腰肢,似是不知道该放还是该抱。
将军在男人堆中打滚多年,很少会有这样的放浪形骸,虽然他也觉得她靠着李丞相这个外人睡着是有些不妥,但倒也不会像看到一般女子与男人亲密时觉得那样离经叛道。
他走上前,伸手道:“丞相,我送将军回宫吧。”
李承毓橡是被人从梦境中惊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熟睡中的聂青澜,思忖片刻,“不,还是我亲自送你们回宫吧,以免路上会有人对殿下不利。铁雄,你在前面带路。”
铁雄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他轻手轻脚地将聂青澜横抱了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像春风一样轻巧。
杨帆在他后面走着,暗暗敬佩又暗暗心惊。能有这样足音的人,应该也是轻功上的绝顶高手,可是之前,却从没见他展示过。若是双方有一天撕破了脸,对阵一决,自己还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他。
更何况,在李承毓身前,还有那个像铁塔一般深不可测的铁雄。
将军是懈怠了戒心,他可千万不能懈怠,无论是李承毓还是上官荣,在他眼中都是一样需要时刻提防的敌人。
第4章(2)
有了司空晨这笔物资的帮助,李承毓终于施展手脚稳定了全国的大局。其后,他颁布法令,允许难民在北方较为躺僻的地方重新开山辟土,再建家园。大量的难民潮因为逐渐迁移向西北部地区,远离了京城,缓和了京城内外的压力。
但是,他的心腹之患并没有完全解除。
因为西山山贼的情况已经是迫在眉睫,不剿不行了。
聂青澜依旧按日到丞相府来,她很好奇,李承毓每天都很忙碌,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是怎样保持着充沛的体力去应付第二天的事情?
后来她才发现,他每次见完人、说完话,总要阖眼小睡片刻,哪怕只是半盏茶的工夫,也要稍事休息。
她从未见过如此勤政的人,司空晨虽然颇有手段,但是下面毕竟有一干臣子帮他辛苦,也不需要这样起早起过。
相比之下,李承毓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她甚至想,倘若他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话,她宁可把皇位让给他,因为她自己实在做不到他这样弹精竭虑,鞠躬尽瘁。
这天她来丞相府时,发现府中来了两个客人,公冷安及端木虬。
李承毓神情郑重,语调诚恳地正在和公冷安商量着什么,她便在院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上官荣也来了,他来得有些匆忙,连头发都没有梳理好,衣服襟口都是乱的。
他冲到门口时,忽然站住,回头看她。“虽然是李承毓把你弄回来的,但你也该知道,他在朝中可没有一言九鼎的位置,首先就得要过我们几位侯爷这一关,我倒是给他出了个好主意,既可以摆平众人的议论纷纷,又可以让你顺利登基,让他遂了心愿。你知道,这主意是什么吗?”
聂青澜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上官荣感觉到了她冷漠的敌意,虽然笑容有些尴尬,可还是得意地笑着,“我劝他早早给你定下一个血月国的皇夫,有了这样的名分和关系,你也就算是我们血月人了,自然别人也不好再怀疑你会叛国逃跑,或是出卖血月。当然,这皇夫的人选可得千挑万选,一是要身家清白,二是要对血月忠诚,最重要的,是不能和你一条心。”他最后的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仿佛意有所指。
她依旧不理他,独自徘徊到院子的角落去了。
他干笑两声,推门进去。
聂青澜虽然故作平静,但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皇夫?多陌生的字眼,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这一生,心中所想、所盼的,其实不过是做个平凡妻子。这个愿望破灭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嫁人,更遑论连要嫁的人都要被人安排指派。
倘若李承毓真的要来和她谈这件事,她该怎么做?一口回绝?
想到他这些日子来的疲惫之色,以及他对自己的那份诚恳和关切,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伤感。若非逼不得已,她想他绝不是那种会强迫为难别人的人,倘若他真的开口了,她确实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回绝他,才不至于伤人。
仿佛过了好久,房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上官荣又是一马当先地走出来,哈哈笑着,好似有什么天大的开心事。
端木虬往他肩膀一拍,“这下,可便宜了你这小子。”
聂青澜心头一紧,向屋内看去。
只见公冷安和李承毓还在小声说话,李承毓似是在道谢,公冷安则皱着浓眉问他,“你当真想好了?这事可是费力不讨好的,你若接下了这个差事,很有可能要断送你的大好前程。”
李承毓似是苦笑一记,“侯爷觉得我日后真的会有大好前程吗?世事难测,走一步说一步吧,只望侯爷能帮我这一次。”
“嗯。”公冷安沉闷地应了一声,出门时又看了聂青澜一眼。
她心中焦虑,一步跨迸门内,扬声问:“你和他们都说了什么?”
没想到她在外面等着,李承毓愣了一下,重新坐下,“几时来的?一直在门口等吗?”
聂青澜盯紧他的眼,等着他和自己开口说皇夫的事,但他只是微微出神地望着面前一张很大的地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低头看去,那张地图的左上角赫然写着——西山关防图。
她一怔,“你们在说西山剿匪的事情?”
李承毓点点头。“拖拖拉拉这么久,总要做个决断。”
聂青澜长吐一口气,也替他高兴,“公冷安同意拨人手给你了?”
他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他肯给我七千人马去调配,已经算是难得。”
“领军的人已经选好了?”
“嗯。”
“谁?”
李承毓瞠目吐出一字,“我。”
聂青澜以为自己听错,怔愣了半晌,立刻道:“说什么玩笑?你去剿匪?这朝政谁来治理?”
“朝政谁来都可以,有六部各司其职,并不难办。三位侯爷坐镇,也可保得一时无虞。”
“荒唐!”她骤然怒得拍桌,“哪有堂堂一国丞相去剿匪,让其它武将在后方保命的?你这个丞相是怎么当的?当得这样窝囊?!”
他像是被她这句话刺到了,瞬间抬头望了她一眼,那眼中的忧伤和疲倦让她霎时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早知他是无可奈何了,何必还要这样羞辱他?
李承毓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让她坐下,“青澜,这里面的道理你没有想明白,我说给你听。”
他每次一叫她的名字,她的心头就像是开出一朵暖暖的小花,再大的烦恼也只好暂时搁到一边。
见她肯坐下,他便认真地向她倾诉,“这些日子,你也该看出血月的情势,我不再和你细说。西山的山贼是一定要剿灭的,众人顾及自己的利益,谁也不愿意去蹚这浑水,如果再不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