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虏诸种尚没有完全给匈奴人征服,有的虽臣服了却心怀异志,此刻匈奴人敢倾巢而下打秦人?大单于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孔武蛮夫,单于庭的大小权贵们也各有各的利益,左贤王、左日逐王和休旬王死后,马上就有新一轮的权力博奕,所以宝鼎想来想去,又综合历史上这段时间南北两地的形势发展,最终断定河南这一战不是没有胜算,而是大有胜算。
匈奴人或许会来,但人应该很有限,因为单于庭遭此重击,匈奴权贵们不是忙于对外进行报复,而是忙于对内先把单于庭内部稳下来。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匈奴人会忍,会等待更好的攻击机会。
不过宝鼎也有他惧怕的地方。此趟出塞的战绩远远超过了预期,事实上他改变了北方形势。当然了这种形势上的变化目前还看不出来是否会改变大漠历史轨迹,因为在未来二十多年里,大漠的历史轨迹是匈奴人非常坚决而迅速地迈向统一。假如北方的局部变化未能有效改变这个历史轨迹,那宝鼎今日这番努力也就白废了。
杀几个匈奴大权贵没有用,代替者会依旧在统一的道路上纵马飞驰,搞得不好跑得更快,这对中土来说就不是好消息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好心未必有好结果,而完美的计策或许带来的就是一场灾难。宝鼎现在就非常担心爆发一场由他而引发的灾难。
“公子请三思。”毛子睿倒是很执着,看到宝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躬身恳请。
宝鼎淡淡一笑,“叫你来是打仗,不是保护我的安全。”言下之意你越权了,不要自找没趣,该干什么干什么,哪来许多废话?
毛子睿碰了个钉子,悻悻无语。
唐仰就坐在毛子睿身边,担心这个不会察颜观色的陇西武夫惹恼了宝鼎,急忙俯耳说道,“不要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如果公子都像你这样谨慎,他就不会离开咸阳,你也没立功加爵的机会。跟着公子你只要做一件事,公子叫你打谁,你就打谁,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代替公子出主意。公子的本事你比得了吗?公子的战绩你比得上吗?你一样都比不上他。你替他出什么主意?你是不是想回陇西继续做你的戍卒啊?”
毛子睿汗毛倒竖,背心处冷汗涔涔,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公子欣赏你,给你机会,你要珍惜,不要不知轻重,自毁前程。”唐仰郑重告诫道。他是蜀系巴蜀人,而毛子睿虽是陇西人,但如今陇西人和蜀系就是一家,唐仰当然要全力维护毛子睿了。
毛子睿连连点头,目露感激之色。他哪里想得到溜须拍马也能拍出祸事,看样子攀附权贵也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又被打回原形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大队人马继续前行,这时候距离贺兰山还有三四百里,大军沿着大河北岸而行。在他们的左边百里之外就是沙漠,而右边越过大河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义渠乌氏人的大草原。
宝鼎驻马于大河之畔,想到了那位死去的兄弟。在那位兄弟的记忆里,有长城,有草原,有大河沙漠和成群的牛羊。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也是“自己”成长的地方。
乌氏短兵们看到了家乡的牧场,一个个兴奋不已,打马跑到河堤上,纷纷吹响了号角。
“那就是你的家?”赵仪策马走近,与宝鼎并辔而立,手指对岸轻声问道。
“那就是我的家。”宝鼎笑道,“我带你回家,带你去拜祭父亲。”
赵仪轻轻“嗯”了一声,帷帽轻纱里的那张脸却是黯然神伤。她想到了自己的家,那只能深深铭刻在心里的家。
乌原打马而来。曝布、司马断、白公差、暴龙和一帮乌氏执事紧随于后,他们激动的叫喊着,开心的放声大笑,战马急促的马蹄声把他们此刻归乡的兴奋之情彻底表露了出来。
“公子,我们回家了……”乌原挥舞着马鞭,声嘶力竭地吼着,一遍遍地叫着。出塞快半年了,历尽艰苦,今天终于回家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曝布、司马断、白公差也是喜形于色,尽起发泄着心中的喜悦。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轮流守护公子宝鼎,如今苦尽甘来,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终于熬过风雨看到了绚丽的彩虹,他们心想事成,过去的梦想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暴龙的情绪更复杂,他和他的一帮兄弟经过这段时间的打拼,总算得到了曝布、司马断等人的认可,总算融进了这个圈子,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同样美好,而这一切都是从这片大草原开始的,都是宝鼎将其从北虏手中救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的。
宝鼎举起号角,仰首向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响了。他在召唤“宝鼎”的灵魂,他要告诉“宝鼎”,他回家了,他就在站在家乡的大河边上纵情长啸。
韩非、琴唐、南山子、姜平、马骕,还有毛子睿……还有胖顿翁侯隧委等人默默地站在远处,望着在河堤上疯狂吼叫的公子宝鼎,望着和他同样疯狂的一大群人,他们这才意识到宝鼎决心杀进河南不是冒险之举,而是早就谋划好的,他早就想到要回乌氏,然后借助义渠人的力量,与月氏人和北军将士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三路攻击贺兰山。
此策一般人想不到,也不敢想。因为他们没有公子宝鼎这样高的地位,也没有他这样的实力,只有公子宝鼎这样的大权贵才有可能调用如此多的力量去打贺兰山的匈奴人。
第二天,大军抵达乌水和大河交汇之处。宝鼎下令在此扎营,寻找合适地点渡河。
翁侯受邀赶到公子宝鼎的大帐。
宗越把斥候探查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匈奴人撤退的速度非常快,其主力一部分在大河北岸设阵阻截追兵,一部分正在全力渡河。至于大河以南的情况目前一无所知,但从匈奴人的撤退速度来看,秦军应该正在攻打大河南岸的林胡部落,而且攻势可能非常凶猛。
“现在就看谁的渡河速度快。”公子宝鼎说道,“匈奴人只有羊皮筏子,其主力若想全部渡河,至少需要十天以上。假如我们能在十天之内渡河,必定可以击杀匈奴人。”
“目前这种形势下,匈奴人全部渡河的可能性有多大?”司马断提出质疑,“我大秦军队正在攻击河南,而月氏大军又尾随杀来,匈奴人腹背受敌,这时候难道他们还打算与我们决战?”
“河南之地的林胡、空同和白狄诸种不会硬拼,他们肯定要北撤,向贺兰山方向撤离。”乌原支持司马断的推测,“最起码短期内他们会避开我们的锋芒,以减少损失。”
“匈奴人和林胡诸种不会放弃河南。”公子宝鼎坚持自己的看法。
“在匈奴人看来,大秦人出塞作战,一不熟悉地形,二没有充足的食物,其三在骑军武力上也没有任何优势,所以匈奴人根本不会畏惧,他们会以最快速度返回河南之地,给大秦人迎头痛击。击败大秦人之后,匈奴人掉头再打月氏。月氏大军长途跋涉而来,他们和大秦人一样,不熟悉地形,也没有充足食物,而其王庭形势又极其不稳,匈奴人认为月氏人没有决战的勇气和决心,一旦匈奴人做出了决战态势,月氏人必定撤军。”
“匈奴人对河南局势的判断会导致他们对此仗充满信心,这时他们还会主动后撤避敌锋芒吗?”
“在我们看来,目前形势似乎对匈奴人的确不利,但仔细想想,不难发现匈奴人和林胡诸种实际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他们有贺兰山和大河之险,有河南北虏部落的支持,有充足的军队和食物,反观大秦人和月氏人,虽然对河南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但两支大军都是长途跋涉而来,无论是军队的数量还是武力都没有优势,食物武器就更不要说了,主要靠掳掠补充,因此这一仗匈奴人有绝对胜算,他们没有必要避敌锋芒,相反,他们会凌厉反击,将对手斩尽杀绝。”
“我们打河南的目的是什么?是来杀人的,所以我们不能把匈奴人和林胡诸种像赶羊一样赶进贺兰山。如果匈奴人和林胡诸种部落全部后撤到贺兰山,坚壁清野,大秦人和月氏人能在河南支撑多久?假如匈奴人有意吃掉我们,想方设法纠缠不休,等到我们两路大军难以为继,不得不后撤的时候,匈奴人再给我们致命一击怎么办?”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月氏胖顿翁侯隧委的脸色也是异常凝重,因为宝鼎一句话说到了要害。
对于北虏诸种来说,遭遇强敌之后肯定要撤退,以避敌锋芒,这是游牧人的特色,他们不会傻到与敌人硬拼。河南地形复杂,地域广袤,有高山密林,有大河沙漠,在这种地方与强敌周旋很容易,几个月一拖就能把敌人活活拖死。
“所以我们要急速渡河,要急速杀上去,缠住匈奴人。”宝鼎大声说道,“另外再派一支军队沿大河北岸推进,一直杀进贺兰山,切断匈奴人和林胡诸种的退路,防止他们撤进贺兰山。”
翁侯当即要求继续沿北岸杀进。他不想过河,过河以后风险就大了,想撤都撤不回来。
宝鼎与月氏人商定了一下具体计策,随即下令乌氏短兵即刻渡河,先在对岸开辟渡口,并火速与乌氏义渠人取得联系。
第一卷 崛起 第166章 韩非子曰
要回家了,过了河就是家。乌氏短兵最为急切,而墨者、虎翼卫和琴氏劲督卫也是满怀热情,全力协助。
这段河面非常宽,水流较为平缓,羊皮筏渡河的安全性大大增加。后世这地方就是著名的黄河九渡,有十几处渡口。宝鼎选择在这个位置渡河,正是因为他知道这地方适合行筏,但这个时代,此处是北虏和中土的交界处,流血冲突时有发生,没人会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渡河南下。
数百名乌氏短兵和几十个墨者、工匠到了对岸后,马上开辟渡口,安营扎寨。还有一部人则砍树制筏。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工匠和将士们的造伐速度大大提高,考虑到时间紧迫,工匠们放弃了制造巨筏,而是制造需要两百只到三百只羊皮胎的中型木筏,这样制造时间大大缩短,而运输能力却没有降低。
第二天,又有数百名将士抵达对岸,帮助制造木筏。
在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匈奴人也在匆忙渡河。宝鼎决意要把匈奴人放进大河南岸,所以一再要求月氏人,暂时不要攻击,就在这里等着,也做出渡河之势,摆出一副要与大秦人东西夹击,以寻求与匈奴人决战的姿态。
这其实就是示敌以弱,告诉匈奴人我实力不够,我一个人打不过你,等我的帮手来了,再和你打。
月氏人想打,想乘着匈奴人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之。隧委和几个手下商量之后,随即置宝鼎的劝告而不顾,打算第二天清晨拔营东进,向匈奴人发动攻击。
这天夜里,宝鼎与赵仪两人帮助韩非整理西行笔录。韩非在纪录中把宝鼎夸到天上去了,把杀死匈奴三大权贵的功劳全部记在了宝鼎的头上。前些时候宝鼎就劝过韩非,不能这样写,这既不符合事实,也对自己有害无益。
“师傅是不是嫌我命长,想杀我啊?”宝鼎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手上的笔放了下来,郑重其事地问道。
韩非正在伏案疾书,闻言惊讶地抬头望着宝鼎,“此话何意?”
“师傅,我对你说过,请你实事求是的写。”宝鼎说道。“休旬王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的?不错,这个计策是我出的,但你一笔带过就行了,你要重点突出将士们的功绩。还有,月氏王庭那一夜的袭击,如果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