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真担心什么,而是肚子饿,没东西吃啦!“糟了,汾阳城这么大,我又认不得路……”若儿喃喃自言。“走这儿吗?怪怪的;那是这儿喽?好像也不对……”他摇头又晃脑,对前头的路径难以抉择,一个不留神,迎头便与人撞上。
“唉哟……”他往后一跌,小屁股“黏”上地面难分难舍了起来。
谷映尘止住步伐看着与他擦撞的男孩,尚未决定该怎么做时,小家伙反而先开口了。“这位公子,在下鲁莽,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他微愕地张口,见他自个儿拍拍屁股起身,那身高还未及他的腰呢!几岁?初步预估,应是六、七岁吧,可说出来的话……真是人小鬼大。
“谁教你的?”忘了自己的冷峻寡言,他不自觉地问出口。
“娘呀,她都是这样说的。”微仰起首。迎视眼前的男人,若儿发现,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人陌生,大概是因为他长得也很好看,和自己一样。
第一眼,若儿就决定喜欢他。
小家伙似乎不怕生,纯净稚气的笑容给得大大方方。
好感来得太过突然,待谷映尘发觉时,他已蹲下身与男孩平视。
“不疼吗?”他一掌不轻不重地往男孩臀部拍去。
印象中,孩子不就要哭哭啼啼才像孩子吗?跌个小跤,就要哭得惊天动地,饿着了,更要哭得山河变色,举世皆知。坦白说,他一直不认为自己会喜欢小孩,不过就是一群无理取闹的小鬼,但是见了这孩子,他改观了,而且有一种他无法解释的情绪在、心臆泛开。
“疼是有点啦,不过……”小家伙摸了摸屁股,然后很得意地告诉他。“每回我淘气,娘都会打我的屁股,已经打得皮粗肉厚了。”
“这很值得炫耀吗?”连谷映尘都没注意,他居然在大街上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抬起杠来,这是他八百辈子都不可能做的事。
“当然,我都没哭耶。叔叔会不会?”
哭吗?他从好久以前,狂悲痛哭一场过后,便已遗忘落泪是什么滋味了,哭与笑,对他不再具有意义。
这娃儿小小的骄傲神情,莫名的牵动了他的心弦。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
“娘都叫我若儿。”他以着童稚清嫩的嗓音回答,神情是全然的不设防。“叔叔,你可不可以陪我回家?”
“嗯?”谷映尘挑起眉,一会儿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迷路了?”
“不……不是啦,只是有点不确定而已。”他小小声地道。其实最重要的,是他想邀请叔叔到家里去,不想太快分开。
有何不可呢?这小小人儿,是第一个能让他有感觉的孩子,教凡事淡漠的他,都抛不下若儿潇洒来去了。
若在从前,他会无动于衷的背身而去,任何人的死活,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这叫冷血吗?也许是吧,对这尘世间的一切,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感觉,层层的冰霜内,是一颗已然死绝的心。
至于若儿……的特别,代表什么呢?他不想去深究,只知,心湖隐隐有了波动。
秋,是极罕见的姓,汾阳城中的秋姓大户人家并不多,因此,谷映尘不费丝毫心神地,就将若儿安好无缺的送回。
在这之前,照顾若儿起居的李妈已先行返家告知若儿失踪一事,心急如焚的秋水心正想派遣家中所有婢仆一同出外寻找,另一名婢女正好前来通知她,小少爷已让一名善心人士平安送返家门。
心中大石落了地,秋水心急匆匆赶到前厅去看宝贝儿子,一方面也好答谢那位善心人士。
前脚才踏入,看到的景象便是她的小宝贝让一名陌生男子抱着,看来相处得颇为投契,那名男子背对着她,若儿一发现到她立刻跳下男子的怀抱朝她奔来,兴奋地直叫:“娘……”
“小捣蛋!你想吓死娘吗?老爱到处跑!”她一把搂住儿子,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见他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对不起嘛,若儿下次不敢了。”懂得察言观色的若儿,很聪明地摆出小可怜的忏悔样,像只初生的小狗狗般在她怀中磨蹭,小脸看起来好无辜,企图逃避责罚。
“少用这招,你哪一回不是这么说!”秋水心宠溺地拧了下若儿的鼻头。儿子是她生的,这点小心思她哪会看不出来。
“这次是真的啦!”若儿索性搂住母亲的颈子,在她耳畔悄声道。“是一位叔叔带我回来的,若儿好喜欢他,娘一定要留住他喔!”
“哦?”她倒很好奇,究竟是何许人也,能让若儿这小鬼灵精一眼就喜欢上。
她拍了拍儿子的脸安抚他,站起身拢了拢长发,接过婢女手中等待奉客的茶水,首度迎视这位有心人。
“有劳公子,小儿给您添了麻烦……”话音戛然而止,抬头望见眼前这张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卓众面容后,她倒抽了口气,手中的杯盘应声而落,整个人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这个她以为缘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儿!这会是过度思念下的幻影吗?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着、念着,只盼能再见他一面,难道是上苍听到了她的乞求,怜她一片痴心,允了她的愿?
谷映尘微蹙起眉,目光由摔成碎片的瓷杯移到她表情丰富的脸庞。
见过他的人,反应都不尽相同,而这女人算是最特别的,如果不是对自己的相貌太过自信,他会以为她见鬼了。
他忍不住要怀疑,这其中曾有过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情?两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的反应并不合理,她的表情虽震惊,但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惧怕成分,若要他说,他反倒觉得那比较像是“惊喜”。
然而,他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她,那么,既是未曾相识,惊从何来?喜又作何解?
“娘?”一双小手扯了扯她的裙裾,将秋水心唤回现实。
“若儿?”她低下头,表情有些恍惚,神魂还未完全归位。
“你把杯子打破了。”小若儿指责道,表情很神气。通常做这种事的人都是他,难得娘亲也会犯同样的错。
“呃?对不起……”咦,不对,她道什么歉啊!甩甩头,脑子算是清醒了些。
“若儿,你先进去梳洗,娘一会儿去看你。”她轻拭去儿子脸上的污痕,柔声道。
“可是……”他依依难舍地看向谷映尘。
“娘心里有数。”
若儿显然对母亲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怎么满意,自个儿跑到谷映尘跟前,拉了拉他的手问道:“叔叔,你会留下来吗?”谷映尘似有若无地朝她淡瞥了一眼,学着她的口吻道:“我心里有数。”
秋水心蓦地红了脸。
大人说话都好复杂哦!自认参不透玄机的若儿,只好乖乖随婢女进屋去了。
“呃……公子……”与他相视,不受控制的红晕淡淡扑上娇容。
“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淡然道。“谷映尘。”
谷映尘: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满足的喜悦在心田柔柔泛开。这些年来,她总是不断地在想,什么样的名字,才配得上风采卓绝的他,唯一凑得出来的,只是一个“尘”字,她甚至不肯定,那是否为他的名。
而今,她终于有了答案,一个足以让她典藏心中、寄托相思的归属。
谷映尘,好清雅的名字。
他细细审视着她,没放过任何一寸表情,敛起的眉似也在凝思什么。
“秋夫人!”理所当然的称呼出了口,他记得若儿姓秋,冠上夫姓唤她,很合情合理。
“不……”她本能的想澄清,她是姓秋,但是“秋姑娘”,而非“秋夫人”,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
“嗯?”他挑起眉。想起来了好一会儿,却不见男主人,心中又多了层疑惑。
“你家相公不在吗?”
“不是我并没有……”该怎么解释?她尚未出阁,却有了个七岁大的儿子,一度成为汾阳城上下的笑柄?这并不光荣呀,即使面对的是他……
疑云愈来愈浓,她数度欲言又止,让他领悟到事情不能以常理论之。
“小姐,表少爷又来了。”一名婢女来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只见秋水心娥眉淡颦。他微微退开一步,双手环胸打量着她,开始有了看戏的兴致,他有预感,事情的发展会很有趣!身为杀手,他的直觉一向奇准无比,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敏锐特质。她总觉得这些表面上看来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内幕一旦揭起,每一个环结都与他息息相关,密不可分。这样的感触实在很不台理,但他就是这么觉得,而他的第六感到直到遇上这家人为止,都还不曾出过差错!会吗?这回他的直觉会失了准吗?
“让他进来。”沈吟了一会儿,他听见她带着些许无奈如是说着。
没一会儿,一名衣着光鲜,却给人轻浮感觉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我的好表妹,一阵子不见,你又漂亮许多了。”很轻佻的声音,而且人一进门就像急色鬼一样的扑向秋水心。
秋水心早就见怪不怪,身形一闪,轻而易举地躲过他的碰触。
“表哥,你今天来,有事吗?”太了解这人的轻浮,她尽可能的退到他能动手动脚的距离之外。
冯世祺是她姨母唯一的独生子,从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过惯了挥霍奢华的日子。若问他会点什么,除了吃喝嫖赌,其余一窍不通。
她与他算是青梅竹马,当年,她差一点就嫁给他了,也因为这样,她觉得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明智地悔了这门亲事。
至今,冯世祺三十有余了,依旧尚未娶妻,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糟蹋了某个好人家的姑娘。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的好表妹,我可是怪想你的……”冯世祺调笑道,一双不规矩的眼贼溜溜的上下打量她。
秋水心忍不住叹了口气。“别把对待恰红院那些姑娘的方式用在我身上。”除了寻花问柳,她实在想不出他还会些什么。
“哟,我的好娘子吃醋了?别气、别气,你还是我的最爱。”
“表哥,请你正经些!”她又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搂抱。“我们早就解除婚约了,请别开口闭口地唤我娘子。”
“有什么关系,反正男未婚,·女未嫁。”
“是吗?”秀致的眉一挑,竟有些许嘲讽。“那么当初是谁嚷着要退婚,坚决不娶残花败柳的呢?”
冯世祺一窒,答不上腔来。
就在这时,梳洗干净的若儿,又神清气爽地往大厅跑,怕母亲没留住谷映尘,非要来探个究竟不可。
“娘……”清亮的叫唤,解除了冯世祺的尴尬。
一跳进厅里,才发现另有人在。迟疑了下,他才小声唤道:“表舅。”
“哇,小家伙又长高、长俊了……”冯世祺示好地想搂抱他,未料,若儿竟本能地往谷映尘的方向缩。谷映尘亲密地拍了拍他的头,自然而然地抱起他,而小若儿也是连想都没想就偎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冯世祺暗暗恼恨,气得牙痒痒的。
这家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他努力了这么久,就是无法让那小鬼接纳他,本以为是这不识好歹的小鬼太难缠,没想到他非但不排斥这个人,反而表现得无比亲昵。
这名男子该不会是想坏他好事吧?冯世祺很警戒地眯起眼,愈是打量,愈是心惊地发现,这一大一小竟相似得不像话,宛如父子……
若儿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