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来到了书房,秋水心正忙着整理一堆陈年帐册,没空理会他们。
“哇,娘,你在‘除旧布新’吗?”若儿一脸新奇地叫道。
“嗯,你倒很会想啊。”七早八早就在想过年。
“哇,这是我小时候玩的玲珑鼓耶!”若儿双眼一亮,一蹦一跳的翻出陈年旧物。
小时候?!秋水心不以为然的轻哼。“你现在又多大了?”
“哇,还有这个木偶娃娃!”
“看吧,我就说是你乱丢,你还硬赖我。还敢给我哭闹半天,死要我赔你一个新的。”她的书房几乎要成了他若儿小公子的玩物房了!若儿一点也不介意母亲差劲的口吻,开开心心地寻宝去了,秋水心也没阻止他,迳自整理手边的事务,嘴边还不忘说点风凉话。“搜干净些,别再把些有的没的往我这儿塞,到时再来找我哭诉,看我理不理你。”
谷映尘优闲地斜靠一旁,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喂、喂、喂,秋若尘,你的脚小心别……”
砰……
来不及了,在她出声示警前,若儿一脚绊上地面的杂物,跌了个七荤八素,才刚收拾好的东西,又被撞了一地。
“唉!”她捂住眼,不忍卒睹。
“还好吧?”谷映尘上前抱起他。
若儿扁扁嘴,看了看母亲。
“少装可怜相,早要你别莽莽撞撞的了!”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拉过他的手察看。“有没有摔疼哪里?”
若儿抿紧唇,很心虚地瞄了眼杂乱的地面。
“知道忏悔就好。”叹了口气,她很认命地动手收拾。
怕被打屁股,若儿跳下谷映尘的怀抱,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小鬼挺机灵的。
谷映尘轻摇了下头,将视线由跑远的小小身影拉回,随意瞥了眼地面,神色立即僵住。
“等等!”他扣住秋水心忙碌的手,死盯着地面上掉出木盒的信件。“那是什么?”
他不会认错的,这信件的左下角,印有诡谲的鹰形图案,那是专属绝命门的标记,然而,这样的信件怎会出现在秋水心的书房?
“那是我爹的遗物。”她望向他沈肃的表情。“怎么了吗?”
谷映尘不发一语,拾起信件,一封封地拆开来看。秋水心没有阻止他,不知不觉中,她有了想与他分享一切的心情,对他早已不分你我,就算他想翻遍整个书房,她都不会有意见。
“我爹临终前,曾经交代我将它一起烧了,可是当时我太伤心,再加上忙得心力交瘁,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我爹生前从不让任何人窥探这个木盒,本来我是打算今年给我爹上坟时,一并烧给他的。”
一封又一封,他的神色愈见阴沈,拆完了信,他找出木盒中安放的帐册,看完后,森冷的容颜如覆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似要冻结空气。
“你知道……他为什么到死,都惦记着要你毁掉它吗?”短短几字,冷得没有温度。
“什……什么……”他的表情太可怕,她望之心惊,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拿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将所有的信件,连同帐册用力往她身上扔去秋水心伸出微颤的手,忐忑不安地拾起,愈看……愈惊骇,到最后,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分明是在说……她心目中最敬爱的父亲,居然曾经与江湖中以行事诡谲出了名的杀手组织“绝命门”勾结,以高价买下谷氏一门的命,而为的,只是垂涎谷家那座蕴含无尽矿源的宝山……一封封的书信往来,全是抹不掉的铁证,遗留下来的帐册记载,更是明白指出,秋家今日的财富,有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此!怎么会?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的父亲竟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想知道得更详尽些吗?那片山地,是谷氏历代先人的祖坟,谷家祠堂也是起建于此,因而,以忠孝节义持家的谷氏夫妇才会说什么也不肯卖出,却没想到,竟会因此而在一夕之间惨遭横祸,上自谷氏夫妇,下至老幼仆佣,无一幸免!只留下他们的一双儿女,女儿,才六岁,她何其无辜!而他们的儿子,因为拜师学艺,长年离家,所以躲过了这场浩劫!”
“你……”她哑了声,瞪大眼惊惶万般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是吗?”他重重喘了口气,狂戾暴怒地逼视她。“因为我就是那个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谷氏遗孤!苍天有眼,留下我这条命,为的就是要我代谷氏一门、以及受尽磨难的可怜妹妹讨回一个公道!”
秋水心倒抽了口冷气,沁冷的寒意由脚底升起,贯穿全身。
上苍啊!你为何要这般捉弄人?她深爱的男人,居然是被父亲害得家毁人亡的受害者,莫非,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父亲所欠的债。该由她来还?
如果不是爆发了这件事,也许,他与她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但如今她绝望地领悟到,她已失去了拥有幸福的权利。
“对……对不起……”她满心惭愧地颤声道,为父亲的所作所为,也为谷氏一门无辜受难的亡灵,更为他这些年的历尽沧桑,深深地诉说歉意。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说些什么。
“对不起?”他轻撇唇角,扯出一抹寒到骨子里去的讽笑。“好一句对不起!就为了你这三个字,我们兄妹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父母的命吗?能还我一个完整和乐的家吗?能弥补我们兄妹这些年来暗无天日的生活吗?
如果不能,我不稀罕!“
一字字逼得她哑口无言,他深沈的痛,她懂得,可,事情已然发生,她毕竟不是神,没有能耐让一切重新来过,她无力回天呀!“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但是,逝者已矣,我们都无力改变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她这是在祈求他的原谅吗?血海深仇,岂容她三言两语便粉饰太平?!“逝者已矣……”他说得特别慢、特别轻,一字字敲进她心坎。“多么简单的四个字,下一句,你是不是又要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就凭这几个字,就想云淡风轻了吗?想想我妹妹,一个六岁女孩亲眼目睹双亲横尸眼前,亲人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温馨的世界在一夕间瓦解,想哭都哭不出声音来……
当我寻着她的时候,所看到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伤痕累累、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她!每夜每夜,见她由噩梦中惊醒,脸上一道道滚烫的热泪,怎么拭也拭不完。而你六岁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必定是被捧在手心中呵护,稍不顺心,便有人为你心疼入骨,是吧?同样六岁,同样曾是双亲珍爱的掌上明珠,人生境遇何只天壤,而这,又是拜谁所赐?是你那人面兽心的父亲!“
秋水心浑身虚软,额际隐隐抽疼,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是,你说得没错……”她轻弱地喃喃道。“爹很疼我……从不舍得我受委屈,就算他不是好人,也是最好的父亲……”
谷映尘冷笑。“谁无双亲?谁无儿女?在他迫害别人的孩子时,他钟爱的女儿却被保护在象牙塔中,过着不识人间愁的日子,岂不天怒人怨?”
她惊疑地仰首。“什么意思?”
“想知道?”一抹邪佞的光芒闪过眼瞳,他倏地欺身向她,一把扯住她手腕,强制地将她拉离书房。
等到停住步伐,秋水心发现,他们正置身于若儿几日前差点葬身的水池。
“你……”她惊慌地退开一步,“你想做什么?”
“你想,”他似笑非笑,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湖面,阴邪地挑着眉,故意说得缓慢,似在欣赏她的惶恐不安。“你父亲,会不会很高兴我助你们父女团圆呢?”
秋水心震骇地倒抽了口气,他真的是这个意思!“不,你不可以……”颤抖声浪轻不可闻,她瞪大眼,不断往后退。
“怕死?”他三两步逼近她,大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上她的咽喉。“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只有你们秋家人的命才可贵吗?”
“不,你不会的……”她喃喃道,似在自言。
她不相信他会这么对她,她不相信他会这么冷血,她不相信……
“是吗?”冷冷的笑充满嘲弄,他的手劲蓦地缩紧。“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是绝命门的一员?死在我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并不差你这条命,不过,杀你最能让我有无尽快感。”
“不……”她不想死,这世界,她还有太多的眷恋,有她割舍不下的稚儿,还有……他!她想再多看他几眼,她还没爱够他……
“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她张口欲言,很困难地挤出声音。“若……若儿……善待他……他……是……是你……”
“善待?”像是听了什么荒谬的言论,他嗤笑出声。
呼吸逐渐困难,面容一片惨白,凝着泪光的眼,显得格外灵彻晶莹,就这么定定地望住他,无怨、无恨,只有满心凄楚。
罢了,若今生无缘,那就期许来世吧!只盼,届时上苍能慈悲些,别再将他们放入如此难堪的局面当中。
出其不意地,他手一松,放开了她,意识虚浮的秋水心,完全使不上力,软软地往后跄退,栽进池中。
冰冷的池水,惊醒了她些微神智,她欲尖叫出声,却灌进了好几口池水,阴暗的池底,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往下拉,慌乱中,她仿佛看见,立于池边的谷映尘,唇畔噙着冷笑,神情是那么的淡漠……
她知道,他是真的恨她,明知她不识水性,却能无动于衷的看着她在生死边缘挣扎。能亲眼见到她死,也许真能让他快意吧!毕竟,他们秋家欠他太多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不再挣扎,任身心浮沈于茫茫未知的天地间!脑海突然浮现了好多画面,幼时的倍受疼宠,七年前与谷映尘的相遇,七年当中的刻骨相思,七年后巧妙的重逢:原来,人在死前,真的会想起好多事,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亲口告诉他,其实她一直都好爱他……不过,这再也不重要了,她将带走这份不为人知的爱恋,随她长埋黄土。
意识一点一滴地流失,好奇怪,她竟然不觉得恐惧了,就让她拿一条命,还尽欠他的一切吧!陷入昏迷前,一双臂弯由不知名的角落伸来,将她牢牢环住,然而,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黑暗已夺去了她的知觉……
视线由黑暗到模糊,再由蒙胧到接收光亮……她轻吟一声,幽幽睁开双眼。
全身虚软得榨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麻木的知觉让她怀疑这具躯体不是她的。
她死了吗?
环顾熟悉的一景一物,这是她的房间,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那么,她没死吗?
“醒了?娇弱的千金女。”
含着淡嘲的嗓音传入耳畔,她愕然望去。
“映尘?”他怎么会……
“别叫得这么亲热。”他嫌恶地皱眉。
秋水心轻咬下唇,抑住被刺伤的感受,以及深浓的难堪。
“是你救了我?”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内,又将视线定在他身上,想起了昏迷之前,那双将她抓离忧惧浮沈的黑暗中的有力臂弯……有这个可能吗?不是幻觉?
“你说呢?”看出她的迷惑,他微倾下身,与她近如咫尺的对视。
“为……为什么?”他不是一心想置她于死地吗?
“我改变主意了。”他再逼近寸许,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