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这样。”小六儿说着,突然一个倒劈叉,双手撑地,两脚向上,紧贴着墙壁,倒立过来,和今天早上攻击红冠少年的动作一模一样。
西门慕风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起了波澜。
练武之人都看得出,这个姿势是一种独特的练气功夫,然而,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小六儿的身上绝对没有内力。
那么,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还是,这根本只是一种巧合?
“你也来呀。”小六儿倒看着他,一双明澈的大眼眨呀眨,“大姐说,如果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怕人知道生病了的话,就这么倒挂半炷香的时辰,然后,脸色就会红润润的,谁也看不出来了。”他的脚轻轻地敲着墙壁,像是打着拍子一般。
“你姐姐只是让你这么挂着,没有教你呼吸吐纳的法子?”西门慕风蹲到他的面前。
“这样又没有憋着,还用教另外的呼吸法子吗?”小六儿不解。
西门慕风一怔,随即笑了笑,“的确不用。”
“这样跟你说话好吃力的,你也像我一样,咱们好聊天。”小六儿单手撑地,用另一只手扯扯他的袖子。
手撑在地上,沾了好些灰尘,这么一拉,雪白的袖口又污了好大一块巴掌印。
“来呀,你试试嘛,这样看着,床呀,桌子呀,椅子呀,都是四脚朝天的,很有意思。”小六儿并未发觉有丝毫不妥,仍在一个劲儿地怂恿他。
西门慕风将目光从那一块污渍上挪开来,深吸一口气,“好,我来。”
他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已如凌空飞鸿,翩然倒翻过来,落地无声。
“啪。”一声响亮的鼓掌声,“好耶!好美。”
话音还未落,头差点儿撞着了地,小六儿赶忙用手撑住,神情懊恼而狼狈。
西门慕风大笑,童心一起,用脚撑住墙面,整个人横起来,“啪啪啪”地用力拍了几下掌。
“你怎么做到的?”小六儿看傻了眼。
“反正你不能。”西门慕风气定神闲地撑住地面。
“为什么我不能?”小六儿眼睛气得圆鼓鼓的。
“因为你——太小。”今天心情不错,他很有兴致开他的玩笑。
“什么?你说我小?”小六儿抡起一腿沿着墙壁踹过来。他最忌讳别人说他小了。气死了!
“咦?你不小吗?你有二十岁吗?你干吗叫林姑娘姐姐?”
“呃?那是尊重,你懂不懂?”
“那你为什么又肯叫我大哥?
“囚为你看起来比我老,老大哥。”
二人两手撑地,你追我跑,你闪我找,打打闹闹得不亦乐乎。
西门慕风服帖顺滑的发丝散了,整齐洁净的衣衫也乱了,修长有力的手指沾满了灰尘,整个人看起来不修边幅,却比平日更多了一份亲切与活力。
“爷!”突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了开来,荆烈日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林芳苒也急急忙忙地挤进来。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听起来好吓人,像打仗一样。
“没事。”西门慕风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
“奇怪,你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小六儿也站起来,拍了拍手。灰尘扑扑,呛得林芳苒一阵咳嗽。
西门慕风却只是笑了笑,坐到桌边,胃口大好。
“这干烧冬笋是你做的?”
“不是不是,是我说,大厨做的。”小六儿单膝跪在凳子上,一肘撑了桌子,一手拿起筷子,习惯性地拨去冬笋上的葱花。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喔——”他用手指着西门慕风。
西门慕风好笑地睨着她。
“原来不是你有读心术。”小六儿咕哝着,将冬笋塞入嘴中。根本就是他看到他的习惯动作嘛。
荆烈看看西门慕风,又看看小六儿,眼里的疑问越来越深。
这是真的吗?他记忆中那个清雅、淡漠、神色不形于外的主子,竟然很不优雅地趴坐在桌边,和一个没规没矩、毫无礼貌的少年——抢食吃?
这可能吗?
然而,它却又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自己眼前。
他不得不怀疑,这少年身上,带着某些可以影响人的魔力。
荆烈眼中的怀疑化为深不可见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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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儿,你完蛋了,完蛋了。”林芳苒一路将小六儿拖到自己房间里,一脚勾上房门。
“什么?你说什么呀?”小六儿一头雾水。
“你真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
“西门慕风对你——”林芳苒拉长音调。
“他对我——”小六儿转个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水,嘴角缓缓上扬,“很好啊。”
“好?”林芳苒挑高一边眉毛,“不是很好!而是很、很、很,很好!”
“是吗?”小六儿被她说话的方式逗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林芳苒翻了个白眼。
杯子凑到唇边,顿住了,小六儿睨着她,“你又想说什么?”
“你难道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那——”小六儿嘻嘻一笑,“荆烈为什么对你那么好?还帮你打蟑螂呢。”
“别闹了。”林芳苒夺走她手中的水杯,正色道:
“说实话,你觉得西门慕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小六儿未语脸先红。
“他什么他?你说,他是一个肯随便对人示好的烂好人吗?他有一副为了帮助不相干的人而得罪同僚的热心肠吗?没有吧?”林芳苒两手抱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小六儿怔了一怔,“可他的确是一个好人呀。”
“我没说他是坏人,可你不觉得他的出现很突然吗?对你的态度又好得令人怀疑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六儿烦恼地抓抓头发,回头望一眼紧闭的门扉。
林芳苒叹一口气,“不是我想跟你说什么,而是事实在告诉你什么。”
小六儿咬住下唇,眉心起褶。
的确,自从自己离家之后,所遇之人,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直到遇见苒姐,然而,即便是苒姐,也不曾如西门大哥那样,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他,如此耐心地陪伴着他。
况且,西门大哥原不是一个耐心温柔的人哪。
他或许文雅,或许有礼,但那也是一种淡然推拒的文雅,一种漠不关心的有礼。
就像他在码头上与他初遇的那一次。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西门慕风对他青睐有加?
小六儿望着林芳苒,眼里流露出迟疑的困惑。
“别觉得怀疑他有什么不对,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权利,尤其是你的身份特殊。”林芳苒摸摸他的头。
身份特殊?
小六儿脑中灵光一闪,瞠大了眸子,憋了半晌,才讷讷地道:“你说,他是不是……是不是像你们中原人所说的,那个……那个……有那个什么……什么……”
他说得结结巴巴,听得林芳苒嘴角直打颤。
“……断……断袖子什么的……”
“嗄?”林芳苒气死了,敲他一记,“我真不知道你脑袋瓜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什么短袖子长袖子的,你懂什么啊?”
她踱了两步,站到小六儿面前,“总之,我不管他是要断你的袖子,还是要断你的脑子,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甩掉他们。”
“明天一早?这么快?”
“还快?你没见他身边那个黑脸大个子……”
“他叫荆烈。”小六儿提醒他。
林芳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知道,反正,就是他,你没见他脸上已经露出杀气了吗?你还傻。”
“杀气,你说他们要杀我?”小六儿越来越糊涂了。刚才,他真真是提了一口气,怕西门大哥的好只对此刻的自己。
然而,现在,一颗心,也不知道是提得更高了,还是放下去了。西门大哥与他,他一直认为是投缘的。正因为如此,他对他,或者说,他们彼此,才觉得对方比任何人更为亲切。
他懂他的寂寞,他懂他的抱负,是相知相契,而为知己。
然而,就是林芳苒的那些问题,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他真当西门大哥为知己么?或者,是更为亲密一些的哥哥?
这些,够吗?
要他说“断袖之癖”这几个字,着实为难。
然而,说时,心里却隐隐而乱,彷佛有些什么改变了,却又没有。因为一句否决,而产生点滴失落,或点滴放心。
这矛盾的心情,欲盖弥彰。
反而是性命两个字,在他眼里却看得轻了。
“别呆愣着了,快回房收拾东西,今晚养足精神,趁现在西门慕风病体未愈,荆烈分身无暇的时候,我们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他要离西门大哥越远越好?
小六儿退到床边,坐下来,将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翻看着自己的掌心。
西门大哥的力量就是借由这一掌打出去,打在卫天止的腿上。
“还看?快点儿回房收拾东西啦!”林芳苒敲他一记。
“好了,我知道了。”小六儿突然收起手掌,拉开被子,蒙头而睡。
林芳苒瞪大了眼,“你知道什么?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耶。
她嚷了半天,床上的人儿也无半点儿反应。
林芳苒泄气地咕哝一声,走出房间。
算了,被小六儿睡过的被子,她还能舒舒服服地睡到天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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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轻轻张开,喧嚣缓缓退去。
昏暗的房间里,月光悄悄透过窗户射进来。
小六儿紧闭的眸子倏地睁了开来。他的身子没有动,眼睛盯着墙角好半晌,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苒姐说,西门大哥对他——
是大哥啊,他想取自己的性命?
可是,对于大哥来说,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关心他,笼络他?
那些病床前的温言淡笑,那些好事者面前的无声纵容,那些毫无拘束的欢声笑语,难道,都是假的?是装的?
是他内疚,不忍,所以才这么做的?
大概,是这样的吧?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够理解,他,堂堂锦衣侯,为何会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乞丐折节下交,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任性吵闹。
小六儿咬住下唇,唇下起了轻微的齿痕。
他吃痛,猛然松了口,一咬牙,跳下床来。
他才不要逃呢。
若大哥真要杀他,他能逃到哪里去?
他,小六儿,死也要落个明白。
他要去问他,要问个清楚,到底他和他结了怎生的仇怨?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西门慕风窗前。
因为夜深,屋里很安静。看起来,应该是睡去了。
小六儿怔怔然地恍惚了片刻,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这样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舔湿手指戮破了窗纸。
屋子里黑糊糊的,连一丝月光都不见,让人无端心慌。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了,他一个不留神,下巴磕着了窗棂,“咚”的一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惊心。
他蹬蹬地退了两步,窗扇却“砰”的一声,无风自开。
一股浓郁的香气夹杂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袭到面前。
他喉头一紧,觉得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紧接着,身子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撞进屋内。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