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静心庵”前来了一个长相绝美、气质高雅的女人。
“住持,请帮我剃度。”石破军的表情,非常坚决。
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挤殷仲威,似乎想把他摇醒。
他翻过身躲避这股力量。现在还太早,还不到起床的时间,他不想起来。
“破军……”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呼唤石破军,末料身旁却空空荡荡的,完全不见她的人影。
他猛然睁眼,才察觉到这股力量的源头竟是炽热的阳光,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
殷仲威拿起外袍披上,依光线的热度判断,应该是接近晌午,破军可能正在花园里面赏花。
以为石破军仍安然待在殷府的殷仲威,没有想过石破军可能会离开,因而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系好方巾,打算等打扮整齐后再去找她,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见她。
昨天晚上的翻云覆雨,应该已经足以让她了解,他们是分不开的了吧?
急促了一整夜的呼吸,应该就能说明他们是多么的适合彼此,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简直是天造地设。
殷仲威是如此的有自信,能够说服石破军打消离去的念头,接下来就是说服她嫁给他,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就是正常的夫妻,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殷夫人。
这三个字不晓得怎么搞地,勾起了他的嘴角,殷仲威的嘴越咧越大。
过去他怎么会以为只要娶了她,便会带给他灾难?他们两个明明好得很,就算是牛郎织女,可能都要因为怎么跨越银河而吵架,他们不但不会吵架,没事的时候还会相约吟诗作对,就算是神仙眷侣,都没有他们来得惬意。
殷仲威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去好蠢,亦急于跟石破军分享他的想法。因此他跨大步到花园找她,不见人影。接着又转去凉亭,她也不在那儿,想必是在书斋。
书斋里一片昏暗,书桌上的蜡烛还保持好几天前凝结的状态。殷仲威见状蹙眉,看这情形,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使用过书斋,今天也没来。
会去哪儿呢?
殷仲威的眉心越锁越紧: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她平常是不出院落的,宁愿待在她的小天地,不与外界接触。可如今连她的小天地都不见她的踪影,这就让他担心她是不是出事。
“来啊,把所有仆人集合起来!”怎样都找不到石破军,殷仲威只好命总管把殷府上上下下的仆人全都集合在大院,一一盘问。
“有没有瞧见石姑娘?”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没瞧见。”仆人的答案都是一样,都说没瞧见石破军。
殷仲威简直快疯了,好担心她是不小心跌落到池里还是怎样,差点要命人汲干水池。
“我好像看见石姑娘出府去了。”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有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说。
“你是?”殷仲威的鹰眼立刻扫往声音的方向。
“是新来的杂工,少爷。”总管连忙趋前解释。“年纪还小,不懂规矩,回头我好好教训他。”
“不用了。”殷仲威打量眼前的小男孩。“你说你见过石姑娘?”
“是……是。”小男孩浑身发抖的说。“小的瞧见她一早走出殷府,往大街的方向走去,之后小的就不知道了。”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人?”殷仲威做最后确认。
“应该没错,少爷。”小男孩还是发抖。“我曾经端过茶给石姑娘喝,她还很亲切地对我笑了,所以我认得她。”
那就是了。
殷仲威深锁着的眉心霍然加深,他虽不知道破军为何出府。但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没有人陪,一个人独自在外游荡,教他很不放心。
“发动所有人到城里各处寻找,一定得把石姑娘找回来才行!”这时他还没有发觉石破军想离开他,以为她只是有事上街,不料——
“启禀少爷,城里面到处找不到,都说没有看见过石姑娘。”探子轮流回报。
“再去找!”殷仲威的铁拳几乎击垮桌子。“城里城外都给我从头再找一遍,没有找到石姑娘,统统不准回来,快去!”
又一次地,殷仲威发动大队人马寻找石破军,不同的是这次不单是寻找命盘,而是活生生的她,殷仲威此生的最爱。
“启禀少爷,有人说看见过石姑娘。”
连续空等了好几天,终于传来一则好消息。
“她在哪里?”殷仲威欣喜若狂。
“在、在尼姑庵。”手下几乎不敢说出实情。“听说她现正在京郊一座很小的尼姑庵出家,法号『念空』。”
殷仲威刚开始时的反应是听不懂,在手下畏惧的眼神下,慢慢找回理智。他可是在告诉他:破军已经出家,就在哪座该死的尼姑庵?!
“她在哪一座尼姑庵出家?”他早说过不许她出家,她以为逃到那儿就能躲避他?太天真了!
“在静心庵。”手下禀告。
“走,跟我去!”他要寻回他心爱的女人,无论是神是佛都别想跟他抢!
大队人马几乎踏平小小的庵寺,住持只好让石破军自个儿面对。
“这是你的尘缘,尘缘未了之前,佛祖也难以收容你,你自个儿解决吧!”住持早看出石破军的尘缘未了,只是她太坚决,也太痛苦,不得已才帮她剃度。
“是的,师父,给您添麻烦了。”石破军早想过迟早要面对殷仲威,晚一点不如早一点,就让她了断这一段尘缘。
石破军顶着一张苍白、素净的脸出来见殷仲威。虽然她从下施胭脂,但偶尔也会点唇修眉,而她竟连这一点人世间最后的眷恋都去除,教殷仲威如何不心痛?
“施主,听说您要见我。”
更教他心痛的,是她的话气、她的称谓,她竟连“殷仲威”三个字都不肯喊叫,只用施主称呼他。
“对,我要见你。”他试着用深呼吸隐藏心痛。
“施主找念空有什么事?如果没有的话,我还要做晚课,不多陪了——”
“这就是你面对情人的态度吗?”他挡在她前面阻止她离去,目光犹如鹰隼一般锐利。“你以为只要躲到这座小尼姑庵,改个见鬼的法号,就能把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全部抹煞吗?告诉你,没那么简单!”感情的事不是包袱,能说丢就丢,不然他也不会追到这里来。
“我知道没那么简单。”石破军承认。“但我认为有心,其实也没那么困难。”潜佛的这几日,她觉得很平静:心情平静不少。
“你以为庵院是你的避难所,逃到这里来,所有的感觉就会消失不见。你这么做,根本是利用佛祖,而不是真正崇敬佛祖。”佛法的事情他不懂,但他懂得人性,她此刻的行为就很相合。
殷仲威这话很重,石破军却找不到话反驳,只能白着一张脸,直视正前方。
“施主请回吧!贫尼要进去了。”石破军又要回庵院的后方。
“跟我回去,不然我烧了这座尼姑庵。”殷仲威再次挡住她的路,出口威胁。
“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我说到做到。”他的眼神挑明了他可不会随便说说,而会真的付诸行动。但石破军却认为他不敢,一个人再有权势,无端烧了尼姑庵,仍会惹来极大的争议,他会有所顾虑。
“我希望你不会。”她只能这般祈祷。
“我会烧了这座尼姑庵!”他跟在她身后大吼,盼望她回头。
但她不会回头的。
这是她从小到大期望的路,如今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破军!”该死的女人,竟敢当着他的面拂袖而去。
“少爷,怎么办?”手下第一次看见像石破军这么倔的女孩,她好像一点都不怕殷仲威。
“放火烧了它!”殷仲威气到丧失理智,真想当场一把火烧了尼姑庵。
“不妥吧,少爷。”手下迟疑道。“咱们一大队人马把尼姑庵团团围住,已经够醒目。现在又公然纵火,恐怕会惹来官府注目。”尤其上回洪大人的风波尚未平息,京官们已经有不少人阵前倒戈,这次想象以前一样脱身,恐怕难哪!
手下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天色尚早,他又带了太多人,一举一动都受到注目,不宜下手。
“好吧,那我们晚上再来。”他决定接受手下的建议,改为晚上行动。
手下们都认为他疯了,居然想到要烧尼姑庵。其中也有不少人认为殷仲威只是在气头上,等过了就好了,不会真的做出这种天地难容的事。
殷仲威和大队人马悄悄离开静心庵,重新还给它清静。石破军表面虽平静地做晚课,心则不然,总是下意识的抽紧。
你以为庵院是你的避难所,逃到这里来,所有的感觉就会消失不见。你这么做,根本是利用佛祖,而不是真正崇敬佛祖。
殷仲威的每一句话都刺进她的心底,而她知道他是对的,她会出家只是为了逃避,逃避他也逃避自己,然而她不知道除了如此做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难道她就不能安静度过余生?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当天晚上庵院里燃起的熊熊火焰,就是最佳证明。
“失火了,快逃!”静心庵里面的尼姑被突来燃起的恶火惊醒,个个忙着逃命。
“怎么会突然失火?”尼姑们一面逃命,一面大声叫问。
答案相当简单,这是一场人为的纵火,来自殷仲威。
石破军赌他不敢真的放火烧了尼姑庵,他就放火烧给她看,只要能让她重回他的怀抱,烧再多的尼姑庵,他都不在乎。
“少爷,所有尼姑都跑光了,唯独不见石姑娘,该怎么办呢?”
有了白天的教训,这回殷仲威只带了总管和几名信赖的人手,进行他残忍的报复。
“再等等,她会出来的。”殷仲威是如此的有自信,他把所有事情都计算好了,包括火苗的大小和风向,他甚至把尼姑逃命的时间都拿捏得刚刚好,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出人命。
“咳咳!”几乎所有尼姑都逃出火场,摀住嘴巴咳嗽,石破军竟然没有在里面。
殷仲威开始觉得着急。
“破军呢?”他抓住一个尼姑的肩膀,摇晃问她。
“哪一位?”尼姑根本不晓得他指谁。
“念空!”他吼道。
“她、她──”尼姑将手指向殷仲威身后,只见大火吞噬烈焰中,隐约站着一道人影,是他最爱的石破军。
“破军……”他松开抓着尼姑的手。“破军!”他想冲进火场,却被手下扑向前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殷仲威简直是疯了。“破军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放开我!!”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想冲进火海营救石破军,但石破军竟对着他微笑,平静走向死亡。
他说得对,她太胆小,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但活着真的太累,她只好选择以死亡来了结自己,也了结这段情缘。
“不……不!”火场外,石破军的微笑,让殷仲威倏然明白,她不是来不及逃出火场,而是不愿走出火场,只因为她必须面对他。
是这样吗?
他的眼睛倏地涌上泪光。
今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就算他表白心意,她仍选择以死做为逃避,也不愿回到他身边。
是这样吗?
殷仲威真想狂笑。
他爱她也是一种错误吗?她对他的恨,竟强烈到需要以死来解脱,那他对她呢?是不是得用诅咒,诅咒她的来世?
火辟哩啪啦的燃烧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