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的是人话,却让人听不懂。唉……”他挥扇出营帐,让袁家的家丁能进帐等候主子下命令。
沙绍看向阴霾的天空,轻唱不已!他相信,李玉湖的逃跑将是她此生最大的损失四月天的气候,由南到北各不相同。若在苏杭一带,正是杨柳轻风、百花初绽、遍地万紫千红的艳丽美景。若在京畿一带,则是各族华服纷纷出笼、争奇斗艳的时刻,各个王公贵族开出赏花宴大作排场不落人后;海棠、杜鹃交织成繁华似锦的贵气天堂。
至于在甘州一带,冬天过后,除了一望无际的黄沙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景致了!从凉州而行,杜冰雁终于相信这世间居然真有寸草不生的土地!终年不下一滴雨,任由大地乾涸成一片黄沙,让人无法生存。即使老天仍存一点点善心让广大的黄沙中幸存一小块一小块的绿地,让人艰难的活下来,可是这一片无际的萧瑟,却是如何也叫人开心不起来的。
看了三天的黄沙,像是一辈子走不完似的路,曾落脚的绿洲地,像海市蜃楼般让人忘了其真实与否。真的,黄沙使人泄气!她无法想像,这片黄沙的尽头会有些什么不同!而她要找的人,正领兵在前方平乱。
紧紧抓着斗蓬一角,包里着全身,不让炙人的阳光侵犯到她一丝肌肤;即使自己全身几乎被这厚重的斗蓬闷得快断气,也仍坚持着。
离开将军府二十天了!再不离开她会被那些俗丽的摆饰与佣奴的鄙视逼疯!尤其李总管又当她胡言乱语的情况下,没有人会相信她是杜冰雁,而不是李玉湖。原本,她打算先回扬州告知父亲的;但,首要的,她必须先找到袁不屈将军,只要他能明白事情的原委,一切就好办了!只希望袁将军会是个明理之人,不然,至少也要有一丝丝追查真相的心。所以,她千里迢迢的赶来这荒凉之地,甚至差点闯人黑店被谋财害命!
老实说,让她这么个不知世事的黄花闺女独自出门,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杜冰雁知道自己生嫩得可怜!纵有警觉之心又那敌得过人心险恶!化成男装也只是文文弱弱的模样,没半点气势。
也算她福大命大!十天前差点住进黑店,而后被一个斯文的中年男子硬是拖了出去,直到上了马车,连夜赶路之后,中年男子才告知车上所有乘客,那家野店专做谋财害命的勾当!大伙正在惊惧不已时,彷佛应了那中年男子的话,马车后头传来马蹄声,正是那野店的伙计,想趁郊道无人时打劫行抢!
杜冰雁当场吓傻了!她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事!她还算是坚强的了,没有尖叫也没有昏倒,同车的一个书生就是先尖叫再昏倒,死搂着家当不放的缩在一角。
而车上几个孔武有力的庄稼汉与武夫为了自身的安全,便跳下车与那些人卯上了,全力一拼尚有胜算。
当时车上唯一从容以对的人便是那中年书生打扮的人。气定神闲的翻看他手中的书,似乎不担心真有人上前打劫。
同坐马车有数天了,杜冰雁知道这人懂医术,因为他曾帮马车夫治疗疾病。他的长相瘦削温文,在闲聊中只说要去甘州的晾马城工作。那是最前线的地方呢!最重要的,她也正要去晾马城!
那人叫风予逢,他的行李中全是药材,似乎也对她特别有好感,相当关照她。大概因为她是车上唯一读过书,并且对医药有高度兴趣的关系吧!
后来土匪被打跑了,风予逢替那些挂了小伤的人包扎上药,也一边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医疗常识。
马车只路过凉州,不入甘州。所以三天前她与风予逢便下了马车,改骑马匹行往甘州。
“你还好吧?杜小弟?”风予逢策马在前头,回过身问着。相当明白他这瘦弱的身体似乎连骑马也不行,更别说风吹日晒了。
“我很好,风大哥,谢谢你。”杜冰雁连忙应声。近日来他们已培养出亦父子亦朋友的关系,加上目的地相同,关系益加紧密了些。也许真的是老天在帮助她吧!二十天来,她一直在想要如何来到甘州,如何见到袁将军,如今一切都不是问题了!风予逢是受徵召的军医!而且是最核心的那一个!
跟着他,要进入军队简直太简单了!那么,如果要见到袁不屈就不会太困难了是不是?
风予逢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但体贴的没有多间,只是淡淡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勤学又认真,就当我的徒弟吧!相信军队中会需要更多的医疗人才。”
战争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字眼!血腥与厮杀怒吼交织成的天地,光由想像便让人感到惊心。而今,她也将见识到了!而,那个在沙场上建立卓然功迹的大将军,那个长期在杀伐中生存的人……会是怎生的一个模样?直觉的每思及此,心下便打了个寒颤……至少,那不是她的问题!只要事情解决了,李玉湖才是他真正的妻子。而她,该回到齐家,准备当一个寡妇了。是的!袁不屈残酷与否并不是她的问题,她不必为此而骇怕!
“如果没有意外,天黑之前咱们就可以赶到晾马城。”
“呀?这么快?”总以为晾马城是怎么走也走不到的,想不到居然天黑之后便可以抵达!杜冰雁心中轻轻一悸,有着些微的惶恐。
风予逢呵呵笑着,忍不住再回头看着她年轻又俊俏非凡的面孔,好一张丽人的容颜!只可惜错为男儿身,否则真不知会怎生的倾城倾国了!
“天下何等辽阔,前些天你不还在问是不是已到天下的尽头了?天下是没有尽头的,但再远的路程总有一定的终点!晾马城近在咫尺了!甘州唯一大城,边界重地,目前十万鹰军驻扎的地方,可以想见是多么有气势了。”
“是呀!看到那么多披战甲的武士,再怎么说也吓得人心惶惶了!”她轻拨开斗蓬一角,让眼睛可以看得更远些,袭人的热浪逼得她满身大汗!得有多大的耐力才能在这种地方存活呢?
“很快你就会习惯了!鹰军是出了名的纪律森严,不会仗势欺人、掠夺百姓。所以朝廷一徵召,我便即刻启程了!能与威武盖世的袁将军共处,真是件愉快的事!”
从风予逢的言谈间,杜冰雁能感受到他对定远大将军的推崇。不过,在她心目中,武夫就是武夫,粗鲁蛮横,杀人如麻,再怎么说也无法让人欣赏。
“我只希望战争能早日平息,杀戮毕竟是野蛮的事,学来一身歧黄之术,可不希望尽在打杀中奔走。”她看向天际,灼热的天空没半朵云彩,也无一丝微风,空气像是凝结了似的,连呼吸都感微微的难受。一身密不透风的衣着常是汗湿了之后再迅速被日光晒乾,额角垂下的汗水未落人黄沙中,便已化成一道轻烟!呀!这磨人精神、可怕的灼热!她居然可以挺过这些天,全是因坚强的心志在硬撑。她没有很好的体力,却有无可摧毁的耐力。当然,有风予逢做伴与正确的指引更是心头一大定心丸。
“你讨厌战争,却硬要来晾马城,我始终不明白是何原因。”
“我来找一个人。”她有些心虚的垂下头。当然不能说是来找那个她错嫁的丈夫。那根本是外人无法理解的荒谬情形!到时若解释不成,只怕给人当疯妇看待了!何况她深深记得自己正女扮男妆。风予逢是个温文明理的好人,可是现在仍不是坦白的时机。
幸好,他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只是笑了笑,看出了他的不愿多谈。改了个话题:“扬州地灵人杰,好风好水,才出得了小兄弟如此丰神如玉的人品了!改日应当叨扰一赵扬州长个见识。只待战事平息了。”
“过奖了,风大哥。来日若来扬州,小弟必定盛情款待。到时必让您大开眼界,小弟这等拙劣表相,不值一晒。”
他对自己容貌的推崇直叫杜冰雁心中七上八下,也幸好一般人对江南人的观感都是柔弱质美那一型,是男是女很难定论。谁教古代有宋玉、董贤之流,美丽得让女人大为失色。所以她的“女相男身”让风予逢这个未曾去过江南的人没有任何疑心。
谈谈走走间,时间轻易的打发掉。果不出风予逢所言,夕阳开始没入地平线时,远方隐约可见一座城池,上头飘扬着大唐的旗帜,晾马城终于到了!
二十来天的奔波辛苦,完全让另一种情绪所取代。心中有种惶然不安,却又像若有所待。
她一直告诫自己,也深深明白袁不屈是李玉湖的丈夫,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这番前来,心中所产生的忐忑,却没有那种置身事外的潇洒。似乎是——将袁不屈当成自己丈夫来看待似的,有一丝丝期待,有一点儿骇怕,迫切想看到那人是何模样……
袁不屈是好是坏与她不相干的,可是……若是他不能谅解这件事情,执意降罪所有人,那可要如何是好?她好怕事情不能圆满解决。想必他已知道将军府中发生的事了吧?可以想见李总管会将她说得如何不堪!那人……理应正在气头上吧?妻子逃跑是何等脸上无光的事!她能这么贸然的跳到袁不屈面前将事情原委说明吗?要是得不到谅解该怎么解决这事?也许她该先观察那人的人品再下决定会妥当些,是不?
惶惶然的心,没半点主意;反正,她是没有退路了!加上她身上的盘缠几乎用尽,此刻想回头也回不了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拿了将军府内的一块玉牌,是袁不屈放置在书房内的一块授印。她不是打算用它来典当银两,也不打算作威作福;虽说错嫁入袁家,到底她目前的身分是袁夫人没错,取了一块玉牌不算偷窃行为,却仍在她心中留下阴影。她取玉牌只为了在他日面对袁不屈时,有足以取信他的物品,可以印证她是入门他家的女子。不然,摆在新房中多的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她可是丝毫未动。一路上的盘缠皆是她典当掉随身首饰,方能成行。李玉湖的嫁妆贫乏得可怜,只有几套中性衣服让她可以扮男装出门,这也再次证明了李升明的小气与吝啬。十来盒嫁妆内丝毫找不到值钱的东西,却狮子大开口的向将军府要了黄金白银伍仟两这般天价!也难怪府中上下对李家大大不满了。想必也因此,袁不屈对李玉湖产生更大的恨意……
那么,一旦将来她与玉湖互换回正常的轨道后,那个开朗活泼的女孩是否会受到无情的折磨?直到悲苦取代了她周身的光芒?然后含悲而终?不自觉心中升起罪恶感……杜冰雁抿紧了樱唇,无论怎么做,早注定了是二场悲剧,她居然还有精神来担忧那个爱笑的少女将来会有的命运!那么,她呢?她自己的将来又好到那儿去?唉……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多想想自己?想帮助别人,却又无能为力,不过是徒惹忧心而已。她已经自顾不瑕了,如果此番前来无法使事情圆满解决,后果将是无法想像的混乱……
“呀!有人来迎接咱们了!”
风予逢的笑声唤回了杜冰雁的心思,她愕然的看着北方城门内奔驰出的三骑人马。
身穿黑袄,肩披铁灰甲胄,胸前系结十字甲,胸口上的圆形护盔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背后的大红披风飞扬在黄沙中,坐姿威武,风范卓然。两肩的披膊明显可看出成鹰头状;是鹰军的武士,人人赞扬的鹰军!
即使连对军人向来没有好感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军士威武得让人肃然起敬。
那三骑人马俐落的在他们面前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