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给我滚开!没听见吗?给我滚!”壮汉勃然大怒,正准备再送上一腿时,颈后衣领被某个人揪住。
他气愤地回头。“是谁敢抓你老子?!”
一对清锐冷厉的黑眸瞪着他,他看着,莫名打了个寒颤。
“放开这孩子。”阳先生命令,语气平和,却有股不容反抗的威严。
壮汉不知不觉后退一步,嗓音不由自主地发颤。“不是我……不放他,是他一直抓着我。”
阳先生望向即便趴在地上,仍不服输地紧抱壮汉双腿的男孩,温煦低语。“孩子,你放开他。”
“可是他偷了我的钱袋!除非他还给我,不然我不放手!”小男孩很坚持。
阳先生闻言,微微一笑。“你听见了,把钱袋还给这孩子。”
“这位小哥,你可别误会,我可没偷这孩子的钱……”
“还、给、他。”
说也奇怪,明明这三个字说来很平静,没特别起伏,但壮汉听了,就是不寒而栗,也许是因为对方看自己的眼眸太深沉,太冰冷,如一望无际的雪原。
他顿觉手足无措,乖乖地掏摸胸怀,将偷来的钱袋交出。
小男孩这才松开手,放了他,他狠狠瞪男孩一眼,转身一溜烟地逃窜。
阳先生将钱袋交还给男孩,他欢天喜地地接过,笑咧出一口白牙。“大叔,谢谢你!”
见男孩小小的脸蛋脏兮兮的,又是血丝又是尘土的,禁不住有些同情,掏出一条汗巾。“哪,这个给你擦擦脸。”
“谢谢大叔。”男孩很有礼貌,规规矩矩地道过谢后,才接过汗巾,用力抹几下脸,不一会儿,便现出一张清秀俊俏的脸蛋。
原来他长得那么好看。
阳先生讶异地挑眉,细瞧瞧,总觉得这男孩届宇之间有几分似曾相识之处,究竟是像谁呢?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瑶光。”男孩爽朗地回答。
他又挑眉,正欲问话,男孩抢先开口。
“那大叔叫什么名字?”
他犹豫一会儿。“我叫开阳。”
“开阳?”男孩笑着拍手。“那我们两个岂不都是北斗七星吗?”
“你知道北斗七星?”他讶异。
“嗯,我娘告诉我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小男孩流利地背出一串星名。“她说我是七星里面最尾巴的那一颗。”
“所以你排行最小?”
“才不小呢!”瑶光抗议。“我娘说,我虽然在最尾巴,可是很亮很亮喔!比其他星还亮。”
那倒是。瑶光的灿亮不输其他六星,甚至比开阳还亮上几分。
开阳看着男孩一副正经八百的表情,不禁好笑。这孩子看来挺争强好胜的呢!跟他很像。
这么一想,他不觉对这孩子产生一份亲切之感,牵着孩子走进茶楼,叫了一壶茶,几盘点心。
瑶光警觉地瞪着他。“我娘说无功不受禄,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给的好处。”
这孩子懂得还真多!
开阳失笑。“只是茶跟点心,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好处,你就放心吃吧。”
“真的可以吗?”终究是孩子,见到一盘盘好看又好吃的点心,怎可能不心动?
“可以,你就吃吧。”
“是,谢谢大叔!”瑶光又是连声道谢。
开阳以为他会和一般孩子一样,急着狼吞虎咽,但他却是一小口一小口,文雅地吃着。
这孩子的娘将他教得很好啊!
开阳赞叹,笑望男孩进食。
瑶光见他盯着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筷子。“大叔,我娘做的点心可比这些好吃多了!”
“真的吗?”开阳淡笑,温声询问他来历。
他说自己今年六岁,爹爹在他出生前便死了,留下他跟娘相依为命,母子俩住在城里的另一头,他娘平常就做些小买卖,卖卖亲手做的点心或绣帕之类的,因为娘亲这几日生病了,身子虚弱,家里却没什么好东西吃,所以他自个儿偷偷带着娘亲绣的几条巾帕来到市集,想卖了换些银角买些肉。
“隔壁大娘说,娘生病了,炖些鸡汤给她喝身子便会好得快些。对了,大叔,你知道哪里有大夫吗?这些钱请大夫来看我娘够不够?”说着,瑶光从钱袋里倒出几枚碎银角,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摊给开阳看。
这些钱,恐怕连付这一桌茶钱都不够呢。
开阳心一拧,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还不满七岁的孩子便这般成熟懂事,令人鼻酸。
“够了。”他柔声道。“其实大叔也略懂一些医术,不如我跟你去,看看你娘生了什么病,好吗?”
“好啊!”瑶光闻言,开心地一跃而起,牵握他大手。“走吧走吧,大叔快跟我回家帮我娘看病!”
“别急,孩子,大叔还没会帐呢。”
“快点快点……”
瑶光这孩子,上哪儿去了?
城西角落,有问老旧的茅舍,外表虽是残破,却打理得很干净,院子前开辟了一方菜圃,蔬菜长得挺好。
将近日落时分,女子在厨房里忙了一下午,回过神来,里里外外却寻不着孩子的踪影,一时心慌意乱。
“瑶光、瑶光!”她焦灼地喊,一面咳了几声,不知所措之时,门外传来一道幼嫩的童嗓。
“娘、娘!我带大夫来看您了!”
大夫?
她一惊,连忙取出绛蓝色面纱戴上,掩住脸上烧伤的疤。
这伤疤,初次见到的人总是惊讶不已,为避免旁人或怜悯或轻蔑的目光,她已习惯凡出门必定戴上头纱。
听说儿子带了个大夫回来,她有些惊奇,亦不免懊恼,这屋子几乎不让外人进来的,何况是个陌生人?
“娘、娘,您快出来啊!”瑶光喊。
她叹息,只得走出门口,院落里,站着一个玉立身长的男子,负手背对着她,正好奇地端详周遭的环境。
这便是瑶光带来的大夫吗?这孩子!家里哪里有钱请什么大夫啊?
瑶光见到她,蹦蹦跳跳地过来。“娘,我给您带大夫来了。”
她望向孩子,惊见他鼻青脸肿,脸上好几道伤,连忙蹲下,担忧地审视。“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你跌倒了?还是跟别家孩子打架了?”
“我没事,娘,是有个坏人大叔抢我钱袋,我才跟他打了一顿,是这位好人大叔救了我的。”
什么坏人好人的?她蹙眉,轻轻打孩子一下,算是薄惩。“你干么带着钱出门呢?怎不乖乖待在家里?”
“因为……”瑶光吐吐舌头,知道自己不听话,为免挨骂,急忙转开话题。“娘,这位好人大叔说他也懂得医术,所以我请他来瞧瞧您。”
她一怔,这才不情愿地起身,盈盈走向陌生男子,朝他福了福身。“大夫,有劳您亲自前来,不过──”
话语未落,男子潇洒地转过身来,与她相对。
她顿时震慑,明眸圆睁,干涩地瞪着眼前这张清臞俊秀的男性脸孔。
怎么……会是他?!
她心韵狂乱,蓦地感觉头晕脑胀,身子一晃,向前倒落──
第11章
“姑娘──不对,这位夫人,你还好吧?”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瑶光,你娘身子不舒服,我扶她进屋,你去端杯水来给她喝。”
他不是死了吗?她以为他死了,一直以为他早就不存在于这世上……
“夫人,你能走吗?我扶你进去……”
“不用。”她闭眸,深深呼吸,努力排开脑袋的晕眩。
她必须自己站起来,自己行走,这些年来,她一直是这么活着的。
“请你放开我。”她推开搀扶着自己的男人,凝定摇摇晃晃的身子,确定脸上的面纱仍牢牢地戴着,才迈开步履。
每一步,都是艰辛,每一步,都走得痛楚,泪水不知何时已占据了眼眸,前方的视线朦胧。
这男人,果真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她在作梦,因为太思念了,太难以忘怀,所以认错了人。
一念及此,她身子又一晃,跟随在身后的男人伸出双手,她却没理会,撑着门板,细细地喘息,喉咙一痒,咳了几声。
“娘,您还好吧?没事吧?”瑶光捧着一杯水过来。
她摇摇头,挣扎着在炕上坐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泪珠自眼睫碎落,悄悄地流过颊畔。
幸而她侧身背对着那人,又挂着面纱,那人瞧不见她的泪,也瞧不见她脸上的伤疤。
不能让他看见。
如果真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夫人。”他的嗓音深沉,微蕴一丝哑。“瞧你身子不适,还是躺着休息吧!且让在下为你诊脉。”
“我没什么,只是感染了风寒。”她沙哑地应道。“今日已经好多了。”
那男人似乎正看着她,目光灼灼,她不觉低眸,怯于迎视他的眼神,好半晌,方鼓起勇气开口。
“请问这位爷,贵姓大名?”那人没立刻回答,不知犹豫些什么,还是瑶光在一旁热心地代答。
“娘,这位大叔跟我一样都是北斗七星喔!他叫开阳。”
开阳!
素手一颤,茶杯跌落,在地上摔碎成两片。
瑶光吓一跳。“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娘只是……手滑了。”她虚弱地自唇间挤出声音,双手颤栗得厉害,怎么都止不住,只能藏进宽大的衣袖里。
是开阳,他是开阳!
怎么可能……是他?
她用力咬牙,心海汹涌呼啸,卷起千堆雪,情绪沸腾到极点,表面却深藏着不敢露出一丝端倪。
不能让他看破,不可以……
“瑶光,你娘大概是吓到了。”正当她六神无主时,只听他喑哑地开口。“因为我的名字,跟这个国家七年前死去的太子一样。”
“太子,那是谁啊?”瑶光天真地问。
“就是以后会当上这个国家的王的人。”他解释。
“王又是什么?”
“你不知道?”
“嗯,我娘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你娘……没教你读书识字吗?”
“有啊!我会写字,也会读书喔──”瑶光孩子气地强调。“北斗七星每个名字我都写得出来,我还会数数喔,我数给大叔听,一、二、三、四……”
孩子口齿清晰地数着数,而母亲,心乱如麻地听着,单调的声调,犹如记忆的回音,于她脑海悠悠回荡──
往事不堪回首。
那年,她身陷火场,仓皇失措。
说好了只是安排她假死,会有人带她逃出宫外,但她在膳房里苦等,却等来一场滔天大火。
她傻傻地呆了好片刻,总算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真的要她死。
赫密、月缇并非真心想领她出宫安顿,他们只想她惨遭火噬,一了百了。
原来他身边的人,如此憎厌她。
她懂了,在火场里痛彻心腑地领悟,她的存在,对他、对跟随他的人,都是不祥且多余。
她是他的累赘,是他成王之路最大的绊脚石,她该死去,清清静静地消失于这世间。
不错,她该死。
她不想逃了,也不奢望任何人会关心自己,只是那么认命地蜷缩在膳房角落,盯着墙面,想起她与他初见面,也是在王宫御膳房。
那时,她请他吃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而他由于思念王兄,在她面前嗄咽落泪。
他一面吃,一面哭,哭到心酸处,整个噎住了,呛咳不止,而她怔怔地看着,初次领略为一个人心疼的滋味。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