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碧的天空中划过轻盈弧线,她忽然觉得余生就好像可以永远这么互相依偎着走下去。
晚风渐起的暮色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过来,正撞在林静腿上,手中抓着的冰淇淋全抹在她的丝袜上。
一位娇美的少妇跟过来,歉意连连地抱起闯祸的宝贝女儿,“实在对不起。”
那女孩子却只是不知悔改地格格笑,甜得像向日葵似的脸孔让人顿时心生怜爱。
“没关系,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林静从皮包里找到湿巾,却被雷拓顺手接过,蹲下身拭去那蜜桃色的奶油,看着远去的那对母女,林静对雷拓赞叹着:“刚才那个小孩长得好可爱哦。”
“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更可爱。”他将湿巾扔进路边梧桐树下的垃圾桶。
“你没看到她妈妈多秀气吗,漂亮是要靠遗传的,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没关系,反正有我的基因补强。”他不急不缓地与她绕着圈子。
林静像是忽然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珍贵礼物。他并不喜欢小孩,对血缘关系很冷淡,为什么想要和她有个孩子?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咽下喉头的感动,“你……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妈妈。”
“你只要会当我的妻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一辈子的事,当然应该尽力让他们终身幸福。”
在裙裳衣角华丽纷飞的街头,他猛然地拥住她。
他的母亲,为了攀权附势母凭子贵而生下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幸福这种问题吧。
在莫名的激切拥抱里,她逐渐安定下来,这场婚姻,终于有了一辈子的感觉。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雷拓梦呓般地低语,这是诺言。
她被紧紧拥抱得呼吸困难,心中混乱得一时听不到清楚的声音,“你说什么?”
他没有重复,总有一天她会懂得,“我们出国旅行好不好?”
“怎么突然要出国?”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环球旅行。”看她一脸像要哭出来的笑容,“林静,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风声车鸣,尘世喧嚣,她却仿佛突然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把充满魔力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明明只是随口且无心的一句话,过了这么久,他依然记得。她将脸埋在他的西装上,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去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你一起去。”
第9章(1)
雷拓接过那本厚厚的精装自助旅行手册,目录上一连串的旅游名胜,从珠峰一直排到赤道几内亚,“你的蓝图还真伟大。”
她拿着遥控胡乱选频道,声音软软地撒娇:“你不愿意,我自己去就好!”
“大小姐的吩咐,在下怎么敢不愿意?”他卷起书轻轻敲了一下林静的头,“我去上网订机票。”
他走到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过各大航空公司的航班后,扬声朝客厅询问:“你想坐上午的班机还是下午的?”
没有回应。
重复一遍问题,依旧毫无动静。只有电视台的午间新闻弥漫在空间中——
“在连续三天股价下跌10%后,雷宇建设今天上午暂停交易一小时,公司发言人发布澄清公告……”
林静呆呆地望着已经开始播报汇市动态的屏幕,然后呆呆地问不知何时坐在身边,用手臂环在她肩膀上的雷拓:“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报道得切中要害。”相较于她的震惊,他显得一片冷淡从容。
“你们,真的资金困难?”
“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想在董事会制造压力,让我引咎辞职而已。”
她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妄眨,“这叫做‘而已’?”
“是阿姨让公司造成流动性资金危机,趁机压低股价,帮天彻在二级市场上扫货。”
“可是市场流通股数只占百分之三十,二哥就算能清盘也不会比你的股权多。”
“他只要进了董事局就行,那班老臣子们对他印象极佳,又有阿姨替他游说,一定会把他推到董事长的宝座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静听到自己尖锐的声音响起,她很想婉转关心,不露声色地试探,但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指责,“你竟然还有心情去旅行?”
笑看她惶惶然如丧家小狗的样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你什么时候着急过?”她挣脱他的手臂,坐到另一边去。
他看着林静难掩紧张的脸色,兴味敛去,突然心生不悦。做不做董事长,对她而言这么重要吗?
“你就这么担心?”
“我这是关心你!”
关心我的钱吗?他岑寂良久,然后开口:“书房靠窗的柜子里,最下一个抽屉里有份文件,是我准备的授权书。”
她不明就里地追问:“授什么权啊?”
“我在瑞士银行的私人账户,还有一只保险箱,现在都是你的了。是私人存款,就算雷氏真的清盘,也不会查到这笔钱。抽屉里还有一些现金可以临时取用。”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
“我承诺过如果得到雷宇建设,会给你一大笔钱。”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说——”
“能被时间改变的,就不是诺言。”
她害怕得抓住他的袖口,“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太可怕,她甚至觉得在这个强悍的身躯里、俊秀的容貌下,仿佛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他置若罔闻,穿上西装外套,轻松抖落她的手,眼神讳莫如深,是不可测的世界。
“你要去哪里?”
“如你所愿,去公司。”
站在玄关门口,转身回望林静凄然惶恐的脸,雷拓很想轻蔑地笑笑,告诉她不必这么担心,自己总还养得起老婆,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而她茫然揪心地站着,就像是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不敢走也不敢不走,做什么都是错,不做还是错。急得快要哭出来,却只能看着他走出玄关。
她怎么可以这样失态,怎么可以这样慌张,怎么可以……爱他超过了爱自己?
他在楼下徘徊良久,回家时已是深夜,要面对混乱的公司很容易,要面对她却难得多。
起居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立灯,她蜷缩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天气已有些转凉,合拢海水蓝的落地窗帘,将她抱到床上,仔细盖上丝被。她半睡半醒地翻了个身抱住他,模糊不清地低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又沉入梦乡。
他爱怜地掠了掠她鬓边发丝,不是以为自己已铁石心肠吗?可她的一个动作一句呢喃都会令自己心软。他很想不理她,很想放弃她,可是她就这样睡着了,不说一句话,也能轻易让他的恨烟消云散。
愤怒渐渐褪去,他只觉得悲哀。
你赢了。看着她洁白的脸,睡容静好。你究竟是爱我的钱也好,爱我的人也罢,你都赢了。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纵容一切。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快乐,我的痛苦不值一提。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她说:“你有自己的世界。”
其实他也是残缺的,要爱上了她,他才知道自己过往的生命曾经多么空洞。你是我不小心弄丢的那块拼图,有了你,我的生命才完整。
我的世界是我和你两个人的,可是林静,在你的世界里,可有我的存在?
这就是爱情吗?含笑饮毒酒。他居然——爱她超过了爱自己。
看完了最新的经济报道,她坐立难安地在客厅来回踱步。雷拓一早就去公司了,他的手机关机,而办公室的号码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只能困坐愁城。
在书房前踌躇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将门打开。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或许是上次被摄像机拍下的记忆太过不堪,她对书房总有种莫名的反感。
环顾四周,同样是一面书墙,窗前桌上只有一副摊开的日本地图,几个旅游景点被圈了出来。
那是自助游手册上推荐的地方。
还有机会一起去吗?那幸福啊,不过是海上漂起的蔷薇泡沫,转瞬即逝。她咬紧下唇别过脸去,看到书桌旁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小画框。
普通的A4打印纸上用彩色铅笔勾勒出图案,笔调幼稚,线条轻浅,缺乏基本的透视技巧,画得实在不算好。这样一副拙劣的作品,用银质画框精致框起。
是她随笔涂鸦的图画,甚至连自己都忘记是在何时何地信手画来,却被他这样珍而重之地挂在书桌边。
喉头绷紧至几乎哽咽,她跪坐在地板上用力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颤抖着手拿出授权文件和存折簿,统统都塞到皮包里。
她一路催促出租车司机,却在雷宇建设的底楼大厅,被拒之门外。
“我是你们董事长的太太,让我上去!”
“董事长他……结婚了?”前台小姐惊讶不已,芳心破碎地找来领班组长。
资深的组长微笑着品评来客素净的面容,随便的休闲装,以及连一只戒指也没戴的无名指。
看来肯定是冒充的。
“小姐,真的很抱歉,但我们公司访客制度非常严格,你可否拿出一些身份证明?”
没有,她什么也拿不出。
林静又急又气,就在几乎拍案而起时,身后传来清亮女声:“林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转头,看到周心璧风姿绰约地走过来,一身高雅合宜的套装,拎着公文包,前台小姐无不毕恭毕敬地鞠躬。
这位连张总经理都要忌惮三分的周小姐,她们可不敢得罪。周小姐每次来都要和张总吵得天翻地覆,据说合同的每一条款他们都能产生分歧,偏偏张总坚持不肯换贷款行。
“周小姐好,你认识这位……”
“我当然认识,”明媚凤眼微微一挑,不怒自威,“倒是你们啊,怎么把董事长夫人拦在大厅?”
她朝林静优雅地点头致意,“我也要到21楼,一起上去吧。”
走进贵宾电梯,合上门却不按楼层键,“你是来找雷拓的?”
“是。”她无心多谈,只简短地回答。
“我很好奇,你们怎么还不离婚?”周心璧还是一贯的直接,让人难于招架。
“我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我会让雷拓身败名裂。如果你想安稳度日,就趁早和他一刀两断。”狭小的空间中,她的话如金石掷地有声。
“你真的这么恨他?”林静看着她毫无瑕疵的明丽五官,顿时有点呼吸不顺,“或者,你还喜欢他?”
“我才不会把感情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她扬起不可一世的骄傲笑容。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找人吵架啊。”想起谈判桌上寸步不让的张墨涛,“不过雷拓倒还有点眼光,请了个不错的总经理。”
“是吗?”
“所以说遇见了错误的人之后,才会遇见正确的人。你也应该试着像我这样看看别的人,不要被一个男人而左右。”
林静看着她,缓缓地说:“对我而言,不论对或错,都只有他一个人。我今生所有的感情都已给了他,再不能,爱上任何别的人。”
雷拓倚靠在椅背上,目光清淡如水地看着声情并茂要求他对股价损失负责任的数位大股东。
“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满?”
莫君桦用一个手势示意大家镇静,“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董事会主席应该有为者居之,你恐怕不太合适。”
“想必在阿姨心中已有什么适合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