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里,她一关上门就质问他:“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你不开心得这么明显,我能看出来,父亲也一定能看出来。我可不希望他来关心我们的婚姻生活。”
“我没有不开心。”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她,目光湛湛,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内心隐秘。
林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慌张地扯开话题:“你一定累了,快去休息吧。”
雷拓不置可否,“父亲对你怎样?”
“嗯,谈不上特别好,也没有特别不好,就像对待别人差不多。”她努力思索着,“偶尔会找我下盘围棋,”沮丧地皱起脸,“每次我都被杀得落花流水。”
她的围棋是结婚之前雷拓教的,刚学会没多久,水平自然很差。
“爸爸他干吗不跟你下啊?”雷拓的棋弈水平可比她高多了。
“我?还不够资格呢。”能跟雷百川下棋的人不到五个指头,“这是他信任你的标志。你的样子,他永远无法漠视。”
“……这么爱,却还是抛弃了恋人。”盛夏溽暑,她却怕冷地抚着双臂。
在商言商,利字当头。这世道的生存如此艰辛,爱情总是最先被抛弃的负担。
“但他从此活在对她的追忆中,被抛弃的人反而解脱。”
“他有没有去找过张锦若?”
“前妻去世之后,他曾想过要和张锦若结婚。可惜已经人家已经罗敷有夫,不打算重续前缘。”
她不可思议地抚上自己并不娇艳的容貌,“男人真奇怪,有的时候不珍惜,要失去了才后悔。”
“人都是这样的。”他只是讪笑,“我说过不必质疑我的眼光,从没有我看错的人。”
“那你怎么看我?”
他一脸空白,不知自己该怎样回答,“我对你没什么看法。”
这种回应比批评更令人失落,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和妈妈通完电话,林静放上一盘CD,翻阅着新一期的周刊,虽然结婚后辞掉了工作,她还是挺关心这个待过几年的杂志社,每期杂志出版后都会第一时间买来看。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做全职太太很无聊,不用每天奉献八小时工作,生活还是很充实的。除了花钱可以随心所欲外,生活好像和结婚前没有什么不同,她常常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单身女子。反正雷拓一向早出晚归的,实在也碰不上面。
因此,听到雷拓进房间的声音时,她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居然准时下班回来,更奇怪的,他不是回来换衣服再继续出去,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静,“你进来一下,有件东西要给你看看。”
她疑惑地随他进了书房。他不是不让人随便进他的房间吗?
蜜月回来后,他一直在书房里隔出来的休息间睡觉。真是难为了这个大少爷,虽然他晚上在雷园的日子实在寥寥可数,多半凌晨才会回来更衣,和她一起下去吃早餐。
书房格局开阔,比卧室还要大一些,看着占据整整两面墙壁的书柜,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有钱人真是爱附庸风雅。
她随手拿起摊开放在桌上的一本书,“这是——德文吧?你懂德语啊。这是什么书?”
“《辩证理性批判》。”
“康德的《辩证理性批判》?这么枯燥艰深的理论,你也会有兴趣?”
“我大学时读哲学,看看康德很正常。”
“哲学?你?你只懂伊壁鸠鲁派享乐主义哲学吧。”她心情愉快地调侃,“怎么,高考成绩不好,只能上这么冷门的科系?”
“这是父亲的意思。”
可是,父亲不是坚持子女都应对家族事业有所了解?连女儿都要选修金融,她还听天依抱怨过几次呢。
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雷拓闲闲解释着:“他怕我将来干涉公司运行。”
“你本来想学什么?”
“我本来也不打算学商。”他嘴角微扬,笑容诡异莫测,“没有人能让我做不想做的事。”
“你不是想做雷宇集团的老板吗?”现在可不是个有胆量和运气就能发迹的时代了,没有专业知识怎么行?
“这个世界,不过是人的游戏。”雷拓摸摸她的头发,“不说这些了,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在那里。”
他仰起下巴示意窗边的古董架。
林静茫然地看着那些似乎价值不菲的古玩,精工雕刻的象牙仕女、嵌满宝石的锋锐短剑……
心中一动,她伸手从第三层拿起一只式样陈旧的男戒。
雷拓好像不戴戒指的。
“这是——”
“前几天在香港买回来的,没有戴过。”
她愣了一下,高价买下一个不会用到的饰物,“有什么纪念意义吗?”语气轻柔,有些犹豫。
“据说这枚戒指有个故事。”他望着窗外,“伟大的所罗门王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的智者告诉他一句至理名言,记住这句话可以让人在得意时不骄傲,失意时不痛苦。但是所罗门王醒来时却忘了这句话是什么,他召集了王国里最有智慧的长者,并且给了他们这只戒指,告诉他们如果想出这句梦中的话,就把它刻在这枚戒指上。几天后,戒指被送还给所罗门王,上面刻着: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
她震惊地无意识地重复,这个浮华浪荡的大少爷,这个只会奢侈享受的纨绔子弟竟然学哲学,竟然也懂得“一切都会过去”。
她摩挲着指环内侧古老英文的深深刻痕,好像触到他某种不为人知的真实面貌。
看她紧紧捏住手中的指环,他扬眉,“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我也是一时兴起才买下的。”
“谢谢,不过这是男戒,我的每根手指尺寸都不合适。”
“没人规定戒指一定要戴在手上。”雷拓突然散漫一叹,“你的观察力实在糟糕,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发现我要你看的东西。”
“嗯?”
他从古玩架的最下层抽出一个长方形的精巧黑色物体,“你猜这是什么?”
她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针孔式红外线摄像机。”他善良地答疑解惑。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前几天,你偷进过我的书房吧。”他的笑容温存得令人毛骨悚然,“要不要我把那段录影带调出来看?”
他用摄像机监视自己的书房?她强辞夺理:“你又没锁门,我在家无聊进去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心里有鬼,刚才何必装出这副第一次进来的样子?”
一语点中她的死穴!
“想到这里来找什么?商业犯罪的证据?公司的机密文件?还是我初恋女友的照片?”
“没有没有都没有,”她拼命摇头,言之讷讷地补救,“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下而已。”
“了解我?”他只是噙着半嘲弄半有趣的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有多了解我。亲爱的,只要你不后悔。”
愚蠢的丫头,终有一天她会知道,试图了解他只是一桩徒劳无功的事。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了解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了解。
她深深呼吸,“你为什么在自己的家里装监视器?对亲人也需要这样提防?”
“亲人?我没有亲人。”
“你不是父亲的儿子?”
“别胡乱猜测,我确实是做过基因检测才被认养的。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亲人。只要有血缘关系就可称亲人吗?”他居然还投给她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这世上没有人让我觉得亲近。”
她怔怔无语,“你——”未竟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三哥,你在吗?”天依清脆的声音从起居间的柚木门后传来。
“等一下,我给你开门。”
他扬声回应,转头看着林静,“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和天依有话要谈。”
第3章(1)
雷拓长步离开书房,打开起居间的门,“有什么事吗,天依?”
她一蹦一跳地走进房间,笑容满盈,犹带着几分稚气,“三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你说是什么日子就是什么日子吧。”他不甚感兴趣地敷衍着,真是个小女生,还喜欢玩纪念日那套把戏。
“当当当当——祝你生日快乐,哥。”
他有短暂的错愕,然后自嘲似的扯开嘴角,“你怎么记得?连我自己都忘了。”
“咦,你今天这么早下班,不是准备和嫂子去庆祝吗?”
他交叠长腿,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我不觉得,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起居间里的两人一时沉默,她也跟着坐下,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巧的小盒子。
“这是我给你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要不你告诉我想要什么,我明天再去帮你买。”
“不用,你已经送了最好的礼物给我。”他没有拆开包装纸,只是轻轻将盒子放到茶几上,“天依,你是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人。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
他语气淡然,却让听的两个女人同时心酸,天依几乎哭了出来,“对不起,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的生日,以前——我都、都没想过……”
“你难过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因为没有生日蛋糕而难过的。”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他越是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越是让天依不安。
“哥,我知道妈妈对你不太好,可是,”她抽抽噎噎,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你不要怨她好不好,其实她心里也是很苦的。”
外人眼中雍容华贵的妈妈,出身书香门第的妈妈,曾经有无数追求者的妈妈,上帝什么都给了她,只是从没给过爸爸的爱。
“我当然不会怪她,阿姨又没有虐待过我。作为继母,她已经做得很尽力了。”
“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当然,至少她比我的亲生母亲好多了。”他抽出面纸替她拭去睫毛上的泪珠,“别哭了,被别人看到会以为我在欺负雷家的小公主呢。”
她破涕为笑,“哪有人敢欺负我。”
送走天依,雷拓看看虚掩的书房房门,“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听我们讲话。”
林静一动不动地故作听不到。
他不耐烦地随手将茶几的礼盒扔到书房色泽华丽的原木门上,“别装模作样了,林静。”
她困窘地咬着下唇打开门出来,垂下视线不敢望他。为什么自己做什么也逃不离他的法眼?
“我……”她弯腰捡起落至地板上的礼盒,层层叠叠的薄纱装饰纸上印着若隐若现的百合花图案,看得出来是用了精致的心,打开,是一只已被摔成几瓣的水晶球。
多可惜。他只会把别人双手奉上的心,一脚踩碎。
“偷听壁角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她极勉强地笑笑,“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算听到了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
长日将尽,夕阳斜映入落地窗,洒下轻暖橙黄的光晕,柔和了雷拓线条冷峻的五官。
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亲近他,所以他也从不亲近别人吗?
“你的妈妈,我是说你的亲生母亲,现在在哪里?”
“生我的时候死了,她费尽心机攀龙附凤,却没有料到自己会难产死在手术台上。”
“也许……她生下你,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孩子。”
“你的口气怎么像天依似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么想?”
林静莫名地心生不悦。
“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