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你为何选择隐瞒他、独自面对?现在又该如何让阿御了解你的苦心呢?”她担忧地看着钟缇。
钟缇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难掩忧心。
自处从与他重逢以来,她发现了雷御的改变。过去不善交际、待人总是冷漠以对的他,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优雅男人。他既平易又近人,在员工面前是典型的好老板,在女性面前是充满吸引力的成功男人。
但在她眼底却充满了不舍。
他在他周遭筑了一道透明的墙,不愿任何人接触到贴身的、真实的他。刚认识的人不会发现,但慢慢就会发现他拒绝与人深交。那道玻璃墙之坚固,超乎想像。
“他就像一潭不动的水,水面波澜不兴,水下却似暗潮汹涌,但是旁人永远不知那暗流何时会涌现……”钟缇说。
周禹兰叹了口气。
“没错。这些年来他看来没有什么大改变,但我知道他的固执更甚以往,我担心他这性子会把自己推入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境地。”
雷母的证实,让钟缇的心一沈。
是她造就了部分今日的他,但此刻她竟感觉如此的悲哀。
假设当时她没有从死神的手中熬过来,那么难道他就打算这样过一生?即便是结婚生子了,心底却怎么也得不到幸福?光是这样想,她的心都会痛到发冷汗。这是她当初决定离开他之后,第一次为这个决定后悔。
“我晓得你受了许多苦,但我不得不替你忧心,雷御他有可能会为此事生气——即使你是出于好意、出于爱。”
钟缇愣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一直还不敢开口告诉他。这几日他的态度已经缓和许多,似乎慢慢从对我的怨恨中走出来,但我仍担心……”
“你还是必须赶紧坦白,否则情况会更糟。你认识雷御那么久了,他的个性你应该比我清楚。”
钟缇沈重地点了点头,但马上深吸了口气,振作起精神。
“我会坚持下去的,就算他要跟我生气,也不可能气一辈子吧?”
周禹兰看到她的坚决,心中宽慰了许多。
斤 月 斤
钟缇也绝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侯贯领,更没想到这样的相见,提前了她向雷御坦白的时间。
她在走道上碰到和雷御一同走出总裁室的侯贯领,脸上稍一僵硬,随即就放松了下来。
反正,她已经决定今晚要跟雷御坦白一切。
“钟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也在驷盛上班啊?”
侯贯领热络地打招呼,他昨天去看女儿时见到这位钟小姐,只知道是女儿的朋友,至于怎么认识的,他就不清楚了。
侯贯领一直都和雷御有生意的往来,两年前外界曾经报导两个企业要进行联姻,但新娘却在婚礼前一天宣布取消。
外界一度以为两大企业的合作关系即将随着联姻失败而破灭,甚至有报导指出,因为侯贯领的女儿临时悔婚,驷盛集团将采取报复行动。
不过超乎媒体想像的,没多久,两个企业又迅速的推出合作案,使得谣言不攻自破。
钟缇很快的看了雷御一眼,清楚的看到他的怀疑。她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是啊,您来谈生意的?”钟缇问。
“是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钟缇笑得有些尴尬,感觉得到身后雷御那尖锐的眼神从没放过她。
“今天晚上,我会解释一切。”她在靠近他的,用着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这样承诺着。
一直到告别了正要送侯贯领出去的雷御,一整天她仍担心他会按捺不住的将她抓去问个明白。
还好,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第六章钟缇走进家门时,房子里是漆黑的,雷御还没回来。
她靠在门后,没有开灯,心情是复杂的。
这么多年来,她每日盼的都是与他重逢,但是真正要面对雷御说出一切时,却是出乎意外的困难。
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何志坚与李偶泱都不能理解她为何一拖再拖,他们的想法相当简单,都认为雷御会欣然迎接她的归来——在他知道真相之后。
但是认识雷御快十年了,钟缇知道他会生气,只是程度多少的问题。
室内的灯光忽然大放光明。钟缇惊跳了一下,看到雷御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地。
“你回来了?怎么不开灯?吃了吗?”钟缇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我不饿,你弄点东西给自己吃。”他说,言语间有着过去熟悉的淡淡温柔。
因为这个久违的温柔,让钟缇垮下的肩膀挺了起来。
“我下碗面,陪我吃点。”
雷御没有拒绝,他知道他若不吃,钟缇也不会吃。问题是他不能这样不管她的。
很快的,钟缇煮了一大碗面,自己盛了一小碗,其余的都给雷御。
饭后,两人坐在客厅,钟缇捧着茶,不自在的转着茶杯。
他们都知道摊牌的时间到了。
“你不要这样看我吓!我会紧张。”钟缇半撒娇、牛埋怨地说。
雷御的嘴角扯出一道笑痕。“好,我不看你。”
“我……我坐到你旁边好不好?”
雷御扬起一道眉。“你什么时候问过我?”
钟缇红着脸笑笑,窝到他怀里去。这些日子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一样,有时候她真会鸵鸟似的想,干脆这样瞒他一辈子算了。
但是她知道,那样他会恨她的。
“记得我们当时本来要结婚的吗?那一阵子我吃什么吐什么,你还以为我怀孕了,硬要我去检查,还记得吗?”钟缇的声音从他怀中飘出来。
她没有抬头,但感觉得到他在点头。
回忆慢慢的涌起,她开始为他补足他缺席的部分……
月 门 日
一九九六年 过去
雷御依然忙碌,但是公司逐渐上了轨道。
好不容易取得了钟父的允诺,雷御和钟缇终于要结婚了。钟缇虽然仍住在家里,不过三天两头就往雷御的小公寓去。当然,已经订婚的他们也不若过去那般忍耐激情的折磨,所以当钟缇身体开始出现异状,吃什么吐什么,体重一路下滑时,两人都以为是怀孕了。
钟缇到医院去检查,她挂的是妇产科,却被转到肠胃科做进一步检查。当天她就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原本她不肯继续检查的,但想到要当一个美丽的新娘,只好乖乖地去看医生。
没想到,检查出来的结果却改变了一切。
钟缇浑身冰冷的坐在医院旁的小公园中,整个心思是混乱的。
“我订到了你喜欢的教堂,我们就在那里举行婚礼。”
今天早上,雷御出门前还这样兴高采烈地跟她说。
想到这里,她体内那道温热的情感就随着泪水漫溢而出……
她坐在那个公园里哭了又哭,想到现在还在公司里努力的雷御,每天忙成那样,现在他即将有个得了胃癌的妻子,他马上要变成两头烧的腊烛。
究竟谁该去承受这样的打击?痛苦与不舍在她心中反覆涌现,折腾着她几乎晕眩。
钟缇知道她绝对无法在雷御面前不露破绽,所以以要多陪父母为藉口,几天都没去找雷御。雷御问起检查的事,她也只说是肠胃不好,吃过药,已经没事了。
经过几天的思考,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雷御,因为要现在的雷御承受这一切,实在太残忍了。
公司刚上轨道,他需要全心经营,像她这样三天两头跑医院,长期下来,不只会为他带来经济压力、精神压力等,还有那种为爱人不舍的心痛又该如何承受?但感情的一面又让她放不下。她知道,如果决定离开雷御,势必得采取激烈的方式。否则,若让雷御知晓了一切真相,他是绝对不肯分手的。光想到要离开他,她的心就快要痛死了。
她的犹豫直到今天才有了决定。
走出医院时,心里想的是医生劝她赶快动刀的话,坐在小公园里,温暖的阳光却晒不到她心里。
不久,一个低沈、压抑的哭声传进她耳里,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钟缇找了好久,才发现离她不远的角落,一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哭得不能自己。
“先生……”钟缇看到他不断抖动的肩膀,忍不住走到他面前。男人抬起头来,钟缇却愣住了。
她认得这个男人。
每回她来医院,几乎都会看到他用轮椅推着一个女人在公园里晒太阳,他的脸上总带着温暖的笑意。那是一对幸福的夫妻。记得当时她是这样羡慕地想着。
“对不起,我……”男人接过钟缇的面纸,低声道谢,脸上却难掩痛苦疲惫的线条。这样的他和那个温柔的丈夫判若两人。
“你……为何这么伤心,难道你太太……?”钟缇迟疑地不敢问出口。
陌生男人摇了摇头。“她刚刚做完化疗,现在睡着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怕被她看到……所以跑到这里来。”
化疗?钟缇很讶异,她没想到那位太太的病情如此严重。
将来她或许也需要做化疗,她胃里面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第二层,届时,坐在这里偷哭的会不会换成雷御?“其实最痛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你明知道打的是一场不会胜利的战争,却不得不坚持下去。有时候我看她那么痛苦,真想帮她解脱……”
男人紧闭着双眼,埋进自己的双掌中。
钟缇仿佛被揍了一拳,感觉到眼冒金星。
打一场不会胜利的战争?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是眼看着心爱的人痛苦,却没有半点力量解救他吗?那样的痛苦从那人身上传来,只要想到有一天坐在这里受煎熬、崩溃了,还要强忍痛苦的人换成了雷御,就足以帮她下定决心。
她不要他经历这些,所以她必须想办法离开他。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开始行动。
了解雷御如钟缇,知道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他不起疑。
因为一旦他起疑,难保她的病情不会被他发现,届时他就不可能离开她了。
刚开始,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减少了;慢慢地,两人难得在一起独处时,她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你真的不能进我爹地的公司吗?他还是希望你能帮他的。”钟缇蹙着眉看着雷御。
她故意拿这个作文章,因为之前父亲为了雷御不肯到他公司工作一事,还死不肯答应他们结婚。她了解雷御,他是不想靠她爹地。
雷御却无意的看了她两眼。“过一阵子吧!等我这边公司稳定一点,我尽量把案子丢出去给别人做。”
钟缇没想到雷御竟然会让步,当时他说什么都不肯去的,她以为她可以藉此“制造”两人之间的嫌隙,接着堂而皇之提出分手。没想到……
看来这样的方法所收的成效有限。她必须要快了,因为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医生催促地尽快接受手术。
过没两天,钟缇竟似忽然消失了一般。雷御打电话到钟家,钟父只是粗声粗气地说:“她出国去了,去加拿大的姨妈家玩。”
雷御心里纳闷,这实在不像钟缇的作风。她虽然有点任性,但是不曾这样一声不吭便消失的。
再说钟父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刚开始虽然反对,不过最近已经同意两人的婚事。而且他也愈来愈看重他这个准女婿,但今天这种态度实在令人讶异。
不过答案很快便揭晓了,十天后,钟缇回来了。
“钟缇,你终于回来了,我……”他见到她,心底有许多事要和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