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了一年。嫁给一个认识一辈子的人,就像你和你的妻子。我们根本不该结婚,那真是惨透了。离婚后我太羞辱,隐居了一年,我的父母后来带我去欧洲,我就是在那儿认识了威廉。”这些话说来容易,而当时的滋味却痛苦万分。“有了威廉,一切都不同啦。”她提到丈夫的名字,双眼都在发亮。
“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好人。”乔兴伤心地说。
“是啊。我是个走运的女人。”
“他也走运。”他扶着她起身,送她回小屋。第二天她没法走远,于是两人坐在花园。她比平时沉默,若有所思。不过第三天她又恢复正常,坚持要再走到河边。
“你有时候真教我担心。”他对她说。今天的她似乎恢复了幽默,脚步也比较轻快。
“为什么?”她感兴趣地问,不敢想象堂堂的德军指挥官会为她担心。
“你做得太多,承担了太多压力。”他已经得知她独力修复了莫斯古堡。她带他参观过一些房间,他真不敢相信她的思虑如此周密和装修手法之精致。他也向他介绍过马厩的整建工程。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恐怕不会让你做这么多。”他坚定地说,她闻言开怀一笑。
“那么我嫁给威廉倒是正确的选择。”
他再次对威廉蒙生妒意,一方面还是十分感激能够认识她。这一天他们在她的小屋门口伫足良久。她似乎不想让他走,而且在分开前伸手摸摸他的手向他道谢。
这个动作使他意外也感到温暖,不过他佯作不知情。“这是为什么?”
“你花时间陪我散步……说话。”这些事情对她的意义十分重大。
“我期望看到你……也许超出你所知的程度。”他轻声说,她移开视线,不知如何作答。“也许我们的邂逅是双方的运气。一种命运的安排。要不是有你在这里,这个战争对我的打击会更大。”事实上他许多年未曾如此快乐了,唯一使他恐惧的是他自知爱上了她,将来他会离她而去,她也会回到威廉身边永远不了解他的感受。“谢谢你。”他渴望伸出手摸她的脸……但是他没有那么勇敢,也没有他的士兵那么愚蠢。
“那么明天再见。”她柔和地说。
然而次日下午乔兴等候了她许久却未见她出现,于是担心她是否不舒服。他等到入夜才走向她的小屋。屋内灯火通明,他看见艾梅在厨房忙,他敲敲玻璃窗,她抱着菲利,皱起眉头来开门。
“夫人病了吗?”他用法语问她,她摇摇头,决定告诉他,她知道莎拉对这个德国人有好感。艾梅并不喜欢这种事,只不过从不多嘴表示意见。
“她在生孩子。”他觉察得出她的眼中有一丝惧意,不禁想起莎拉提过上一胎难产的事。
“过程顺利吗?”他梭巡着少女的双眼,艾梅略微迟疑后便点点头,他不觉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的医生、护士都去巴黎开会了。目前并没有重伤病患,只剩下一些看护兵在值班。“你确定她没事?”他逼问道。
“确定。”她断然道。“上一次我就在场。”他只好离开小屋,心里却希望这是他的宝宝,而不是别人的。
他回到威廉的书房坐在书桌后盯着她的相片。相片中的她站在威廉身边,正在大笑。他们真是耀眼的一对。他放好相片,倒了一杯白兰地。正当他喝下那杯酒时,一名士兵赶来见他。
“有人想见您,长官。”现在是十一点,他正预备就寝,可是他还是去看看会是谁,诧异的发现站在走廊的竟是艾梅。
“出了什么事?”他立刻为莎拉担忧起来,艾梅扭绞着双手,说话速度飞快。
“情况又不大顺利,宝宝就是不出来。上一次……公爵帮了大忙……对她大叫……我负责压她的肚子……最后他还得转动胎儿……”
为什么他不把医生留在这里,他自责着。他早知道莎拉上次的生产很危险,却没事先想到留下一位医生。他抓起外套和艾梅跑出去。他从未接生过婴儿,但是他们没有外人可以求助。他知道镇上早就许多个月没有医生,所以不可能派手下去找帮手。
他们赶到小屋时,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楼,看见菲利在隔壁的卧室沉睡。乔兴一眼看到莎拉就知道情况不妙,照艾梅的说法,公爵夫人今早就开始阵痛,到现在已经有十六个小时。
“莎拉,”他在房内唯一的椅子坐下。“我是乔兴,很抱歉是我,实在没有别人了。”他礼貌地道歉。她伸手拉住他,痛得流泪满面。
“好可怕……比上次还要可怕……我不能……威廉。”
“你能。我来帮你的忙。”他的态度平静异常,艾梅离开卧室去拿更多的毛巾。“宝宝是不是快要出来了?”
“我看没有……我……”她捏住他的双手。“喔,天啊……喔,我……乔兴!不要离开我!”这是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他好想把她抱入怀中对她说他有多么爱她。
“莎拉,拜托……你必须帮助我……不会有事的。”他叫艾梅拉住她的腿,按牢她的肩膀,她让她更容易生产。起初莎拉没命的挣扎,不过他的态度出奇的镇定,似乎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小时后,宝宝的头出现了,她并没有像上次流那么多血。只不过这次的胎儿还是很大,必须花不少时间才生得下来,而乔兴决定守在她身边协助她生产,不论需要多少时间都在所不辞。她把婴儿的头推出体外时已将近黎明了,那是一张起皱的小脸,而且不像菲利那样号哭,房内一片死寂,艾梅忧虑的看着乔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立刻转向莎拉。
“莎拉,你一定要把宝宝赶快推出来!”他焦急地说,一面观察脸色偏蓝的胎儿。“加油……现在推!”他喝令道,俨然是一个军人,而不再像医生,也不像丈夫。这一次他也仿照艾梅以前做过的事,用力推压莎拉的肚子。宝宝一寸一寸地滑出体外,毫无生命迹象的躺在她的双腿之间,她低头看一眼便心痛地啜泣不止。
“是个死婴!我的天,宝宝死了!”她哭叫着,他抱起婴儿,她还和母亲联在一根脐带上。是个小女孩,他按摩她的背又轻拍她,她并没有反应。他拍一下她的脚底,轻轻摇撼她,将她倒栽葱提起来,这时女婴的嘴里突然吐出一大口秽物,随即喘息一声大哭起来,哭声之大是他前所未闻的。他的手上全是血,和莎拉、艾梅一样哭泣,为生命而哭。然后他剪断脐带,把孩子抱给莎拉。此时他对莎拉的爱仿佛这孩子是他的骨肉。
“你的女儿。”他将她轻轻放在莎拉身边。然后他把手洗干净,整理好衬衫,再回到莎拉的床头。她对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亲吻,同时还在流泪。
“乔兴,你救了她。”两人的目光相遇,彼此凝望了许久,而他在这几个小时深深感受到与她分享生命礼赞的强大威力。
“不是我。”他不承认自己的成就。“我只是尽我的力而已。是神做了决定,她永远是主宰。”他低头望着熟睡的新生儿,粉颊滚圆,完美无瑕。她是个漂亮的小丫头,除了头上的金发以外,酷似莎拉。“她好漂亮。”
“是啊。”
“你要给她取什么名字?”
“韦依兰。”她和威廉早就做了决定,这个名字非常适合这个平静的宝宝。
他离开她,傍晚再回来探望她们。菲利倚偎着母亲细细观察新添的妹妹。
乔兴带来了鲜花和一只巧克力大蛋糕,一磅糖,以及一公斤宝贵的咖啡。莎拉坐在床上,经过那么惊人的折腾,她的气色居然很好,这次比头一胎略有进步,宝宝的重量“只有”九磅,艾梅宣布时大家都笑了。几乎发生的悲剧也因为乔兴的鼎力相助而化悲为喜。连艾梅对乔兴的态度都好转不少。艾梅出去后,莎拉瞅着乔兴,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她对这个德国人的感激永远不会减少。也永远忘不了他救了她的孩子。
“我不会忘记你做的一切。”她对他低声说,两人之间形成一股坚强的团结力量。
“我说过这是上帝的决定。”
“但是你在这……我本来好怕……”她的眼中再度涌出泪水。
“我也很害怕,”他对她坦白地说。“我们太走运了。”他
对她微微一笑。“真有意思,她有点像我姐姐。”
“也有点像我姐姐。”她笑着说,他们正在喝茶,而他偷了一瓶香槟进来,和她互祝韦依兰长命百岁。
他站起身。“你应该睡觉了。”他弯下腰吻她的额头。他的嘴唇擦过她的头发,他闭了一下眼睛。“睡吧,亲爱的。”他轻声说,而她在他出去前就已坠入梦乡。她隐约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威廉已经在她的梦中等她。活着全是为了她,但是她依然不知情。她只知道他对她有多么忠实,也知道他很喜欢她和孩子,尤其和依兰特别亲密,因为是他接生了她,救了她的命,但莎拉始终不明白他深爱着她。
到了第二天夏天,伦敦几乎已被轰炸夷为平地,不过英国的精神并未被摧毁。莎拉收到过威廉两封信,是经过多重管道辗转运进来的。威廉坚称他很好,不断自责没有让她离开法国。在他的第二封信内,他为依兰的降生欢欣,先前他收到了莎拉的信。他仍然非常不放心妻子身陷法国,无法和他们见面。他没有说他试过各种方式,希望能偷偷回到法国,但是作战部否决了他所有的努力。把莎拉弄出法国更是不可能的事,他只能劝她忍耐,表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不过他的第三封信秋季抵达后,莎拉几乎心痛而亡。但是威廉不能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否则她会从其它方面获悉。她的姐姐珍妮写了封信给威廉,因为她无法和莎拉联络上。她们的双亲在南汉普顿附近乘船出游,双双溺毙了。他们在朋友的游艇上作客,遭到突发风暴的袭击,游艇沉没,所有的乘客在海岸巡防队赶到之前都淹死了。
莎拉接到恶耗时伤心得不能自已,整整一星期未和乔兴说话。而乔兴在这段期间得知姐姐在曼汉因空袭而送命。他们两人的损失都不小,可是失去父母的打击对莎拉实在太大丁。
此后的消息更是益形恶化。全世界听说珍珠港遭空袭的消息后都大惊失色。
“天啊,乔兴,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来向她宣布这个消息的,此时两人已结为至友,尽管立场敌对,乔兴拯救依兰的事实是不容抹煞的。他在菲利又感染支气管炎时还带了药给莎拉,此外平时也经常送她食物。
而今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美国在当天结束之前向日本宣战,并且也向德国宣战。这对莎拉并无直接的影响。她本来就是德军的俘虏。可是美国遭到攻击毕竟是可怕的消息。万一纽约变成下一个目标怎么办?她想到彼得、珍妮和他们的孩子,不能和他们同在一起悼念亡父亡母已经够凄惨了。
“这将会改变许多事。”他坐在她的厨房对她说。他的手下知道他偶尔来探望莎拉,不过没人在意。她是个漂亮的女人,风度优雅。而在乔兴的眼中,她是他的珍宝。“我想这对我们很快就会有严重的影响。”他严肃的说。战争不断扩大,对伦敦的轰炸也继续不断。
两个月后乔兴得知她的姐夫彼得被调往太平洋战场,珍妮和孩子们在长岛的别墅。那幢别墅现在属于他们,似乎是件奇怪的事,它本来是珍妮和莎拉两个人的,一如纽约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