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迎春扶着盛装打扮的杜薇走出舱房。珠玉步摇,美人莲步轻移,在众人的惊艳眼神里,杜薇走到船头。李申与孙大富早等在那里。
李申见到宛若芙蓉仙子下凡的杜薇,悔意渐生,一旁的孙大富轻咳一声:“李公子可是反悔了?”
搂紧怀中的黄金,李申摇头:“没有!”
杜薇鄙视的眼神划过李申,对着孙大富说:“好一个脑满肠肥的奸商,巧施奸计就拆散我们!”
孙大富嘿嘿几声并不介意,这么标致的美人儿,就算被骂几句也甘愿。
杜薇信步走到船边,离众人数步之遥,示意迎春捧出百宝箱。她取出锁匙将百宝箱打开,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拿出瑗玉镶成的耳环,冷冷说道:“今日李申以黄金百两卖我,这副耳环料必不止。”说完便将耳环高高举起,向后抛入黑暗的江中。
由于立场尴尬,又遭到船上其余客人的眼神谴责,李申与孙大富皆愕在当处不敢轻举妄动。
杜薇又取出翡翠玉镯数只,“这翡翠玉镯乃前朝出土之物,谅也不止黄金百两!”声音依然冰冷。
接着再度高高举起玉镯,用力向后扬去。它的光在画出一道拋物线后,翡翠玉镯发出噗通的声音,落入无边的江水中。
孙大富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嚷着:“你是我的,你的百宝箱也是我的!”
李申嗤之以鼻:“说什么笑?我签的卖身契上可没有写上百宝箱归你所有!”
两人为阻止对方向前而扭打在一块儿。
杜薇冷眼看着他们二人原形毕露的丑样。再美丽的容颜、再多的山盟海誓都敌不上琼瑶美玉哪!
哈哈哈!她大笑三声,李申和孙大富转过头愕然地望着她。
杜薇捧起百宝箱,紧挨着高不到她腰间的护栏而立,“果真『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哪!”经此教训,教她如何还信得过世间男子!?
上苍薄悻!为何让她生为女儿身!!
她一脸的绝决,对着逐渐泛白的天空大叫:“爹、娘、孩儿追随您来了!”
在迅雷不及掩耳的当下,杜薇脚下一蹬,整个人向后一跃,怀抱着沉重的百宝箱落入冰冷的江水中。
迎春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大喊一声:“小姐!等等迎春!”跟着就要投江,幸亏及时被船东拉住,救回一条小命。
众人攀在船沿极目四望,漆黑的水面看不出丝毫动静。至于杜薇,也许是百宝箱太重,始终没有浮上来。江阔水深,船东无奈之下只得驾船离开,只留下不胜欷嘘。
第二章
一片黑暗!
好冷……
杜薇觉得好难受好难受!冰冷的水从耳朵鼻子窜进她的身子里,蛮横地叫人喘不过气来。还要多久才能结束?终止她短暂的生命?
爹、娘,请原谅女儿不肖!虽然身为杜家唯一血脉,她却真真无法勉强委身与脑满肠肥的孙大富做妾!她不能也无法想象:杜家的香火将延续在这样一个奸险小人身上;今日他惊艳于她的美色,愿花下巨金买她;来日她人老珠黄时又当如何?
而那李申竟非良人!他的背信忘义让已然冷极的身子陡然打入严寒。如果连饱读诗书的他都能轻易为了百两黄金卖妻——教她如何相信世间还有堪以依怙的人?
黄金百两!杜薇凄然。她,居然沦为与牲畜一般让人议价而沽!!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此时,现在,她有着与鱼玄机相同的深沉绝望。
僵冷的脸上尽是伤感。千帆过尽,鱼玄机要的是全心的呵护与疼爱。而她呢?贪的仅仅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已呀!
与李申之间,平心而论,并无感情。会执着于他,纯粹是爹娘的庭训使然。
那是爹爹定下的婚事,不管喜恶,都该承受。于是,她将自己交给了他。
没想到,连这样卑微的期盼转眼都成奢望!
阅历甚多的梅姐姐想必早已察觉李申的自私与短视,才会有邀她一齐隐居的感概吧!悲哀的是除却了传宗接代的使命,自己竟想不出有活下去的必要。
男子的丑恶让她心寒!
于是,她选择跳江自尽。
几次虎口逃生,没想到兜了一大圈,终究还是免不了自裁。
感觉意识逐渐消失,杜薇的唇边漾起一抹微笑,终于要死了吗?
杜薇闭上眼晴,默默的接受死神召唤。认命吗?不!此刻恼里心里充塞着满满的不平!
不服哪!一开口,吶喊声便淹没在漆黑的江水里,环伺周身的冰冷迅速钻进嘴里,引来一阵呛咳。
可悲再!临死,还得承受这般磨人的痛苦哪!
再大的苦难终将过去的,杜薇安慰自己。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
脑海里突然闪起“轮回”。此生太过短暂,来不及多行善事。万一还得投胎转世,重新经历人世一遭,怎么办?
杜薇集中心神祈祷:如果还有来生,她宁愿为树为花,绝不再生而为女!
当女人,苦啊!
突然有人捞住一直下沉的她,她努力地抱稳百宝箱,沉重的份量会让她永远沉在江底,不见天日。
那个人发觉她手中的箱子,竟拨开她顽固的双手,杜薇感觉百宝箱逐渐脱离她的怀抱,迅速落下。她的手何四处摸索,终于还是抓不到百宝箱,任凭它沉入江底……
她挣扎着,生气地想扳开那双环在她腰上的臂膀。走开!我不要你救!泡在水中太久,杜薇虚弱得没了反抗的力气,终于那人与她双双出了水面。
来人似乎企图救活她,一直往她嘴里运气。她使尽全都的力气摇头,却因为太过孱弱,只能发出浅微的呻吟。
“你醒了吗?”一过低沉的男声问。
不要救我!杜薇想要拒绝来人的再度运气,却力不从心。
好奇怪的味道!像是……她在脑海里搜寻着由嘴里传来的气息。
是酒味!
她忆起了挹欢院里经常弥漫着这种味道,酒的味道让人想起形容猥琐的寻欢客。她不喜欢,所以很少出梅苑。而梅九娘为了她,也极少让人进入梅苑饮酒喧哗。
疼她护她的梅姐姐、被廷杖打死的老父、三尺白绞下悬空的慈母……
想起自已的遭遇,杜薇温热的泪由耳边潺潺流下。
“你在哭?”是手指吗?有人抚过她冰冷的脸颊将泪水拭去。
没太多时间疑惑,接着一双大掌在她腹间、胸前按压,杜薇惊慌地想要逃离,却连睁开眼晴的力量都没有!
恶!腹中的积水就这么被挤压出来。
“好极了!呼吸顺畅、脉象稳定。应该没事了!”男子的声音听来很疲惫。
是为了救她吗?她不要被救啊!
活着……好苦!
想起李申和孙大富见钱眼开的丑陋嘴脸,杜薇忍不住又作呕起来。
“把腹中的积水吐一吐也好。”男子说。
这一次杜薇终于能撑开眼晴,眼前有个朦朦胧胧的人形。她用尽全部的力量,发出一道微弱的呓语:“滚!不许救我!”
苏放错愕地望着怀中陷入昏迷的她,这小小的人儿说的是滚吗?她竟然要他别救她!
不许?
苏放眼里闪着兴味,唇高高咧起,就冲着这一点,他,救定她了!
来自鼻子、嘴里呛伤的痛楚让杜薇呻吟出声,头好疼、好重!
竟然没死?
在历经痛不欲生的折磨之后,这样的结局让人欲哭无泪!
杜薇睁开眼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她慢慢撑起身子,斜靠在床沿坐起。还活着的讯息让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她蹙眉环视收拾整齐的房间。
这是哪里?
可别让李申或孙大富给救了!杜薇忐忑着。
如果,万一真的落入他们其中一人的手里,那——就算临死前再痛苦,她都毫不犹豫地再死一次!
慌乱的大眼搜寻着蛛丝马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谷类发酵的味道,像——酒味,却又不像挹欢院里姑娘们的胭脂和臭男人身上的汗味所混杂出的恶心味道。这样的气味让姑觉得安稳。
杜薇的心突然定了下来,没来由地,她就是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这里的氛围极为平稳。
杜薇有敏锐的感受力,逃亡期间之所以会相信梅九娘,甚至愿意跟着她躲进挹欢院,就是因为梅九娘有一股正气,值得信任。
而与李申相处时,虽然一再自我安慰:书生嘛!总不至于行坏。却老觉得他周遭的气流浮的厉害!
孙大富更槽!他身旁数尺都能感觉到一股淫诡之气,教人厌恶!
心绪既定,来自喉间的干涩更显难受,许是呛入太多江水所致。
瞧见桌上有茶壶,她缓缓地起身,移动虚弱的步子走到桌旁。短短三五步几乎耗尽她的精力。执起杯子,让温热的茶水顺着干涸的嘴边流下,好舒服!她意犹未尽地轻舔干燥的嘴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门边倚着一个人。
赫!
在杜薇戒备的注视下,苏放好整以暇地走过来坐下。径自就杜薇刚刚用过的杯子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杜薇又羞又恼:“那是我的杯子!”这人怎么这样!
苏放拿起杯子把玩,“是吗?我怎么瞧都像『我家』的杯子呀!”十成十的轻佻。
杜薇气结,决定不跟他计较这事。然而,该问的还是要问。
“是你多事救了我吗?”
苏放浓眉轻挑,笑看她咬牙切齿地质问,不甚在意地说:“没错,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以开始考虑是不是要以身相许了。”他发觉逗弄她挺好玩的,明明外表是闺阁千金的模样,骨子里却像张牙舞爪的野猫!
也许,救人并不算太坏的主意。虽然他不喜欢女人。
杜薇双手握拳:“我不要你救!”瞧这人说的什么鬼话!
“哦?”苏放双手一摊:“好吧!我不救。”好声好气地像在劝抚娇蛮撒泼的孩子。
“你!”杜薇用力一拍桌子站起。“为什么救我?”声音里满是控诉。
良好的教养提醒她不该迁怒。但是对于他临门一脚的多事,实在忍不住切齿。江水冰寒,为什么要纵身救人?为什么不让她静静地沉入江底?他的多事,惹来更多的磨难!
活着,就要面对许多的不堪!
苏放平视着她眼里的悲苦,正声地说:“蝼蚁尚且偷生,姑娘年华正茂,实在不该有轻生的念头。”
杜薇双手环胸回过身子,拒绝将脆弱的自己摊在他幽邃的黑瞳下。
“唉!”苏放低沉的声音传来:“姑娘命不当绝,才会让在下凑巧救起。活着一天,就有一分的乐趣,如果姑娘真的觉得人生索然无味,黑江就在屋后,纵身一跳便是了。只是,死了真能一了百了吗?”他说完便离开房间,留杜薇一个人冷静思量。
她既然不愿提起自身的遭遇,苏放也无意多问,他从来就不是喜欢探人隐私的人。许多事,还是得靠自己去参透的。如果想不清、走不出,没了求生的欲望,救回一副行尸走肉又有何意义?
唉!苏放幽然长叹。只是,可惜了这么年轻标致的生命!
杜薇不知呆坐了多久,想死的念头依然强烈,她信步走到屋外凭江而立,春寒陡峭,冷风飒飒。她环住身子,阻隔些许冷意。
澄亮亮的大眼凝视着平静的江面,这江水,好冷好冷啊!
想起李申的绝情、孙大富的猥琐,杜薇不禁又打了个哆嗦。当日选择跳江,是因为人在船上,除了投江自尽,再也没有其它办法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