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宇只觉被黑血溅到的皮肤一片冰凉,便像是小虫子般,一钻入自己血肉里,便顺着血管迅速往心房游去。他震惊之余,急忙运功逼毒,哪知这毒迥异寻常,不逼还好,一逼反而游得更快,只是一转眼,四肢便冰凉一片,跟着就瘫倒在地。
熊天霸跟着倒下,心口血流不止,却依旧冷笑道:“好孩子,咱们失败了,跟爹一起走吧!”何志宇挣扎了几下,心知难逃一死,不由恨恨然道:“天下间也有你这样的爹,到死都不肯放过做儿子的。”熊天霸淡淡道:“你是我带到这个世上的,要走咱爷俩也得一起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何志宇的功力远不及熊天霸深厚,那里还坚持得住,悲痛绝望中,还不忘扭头看向江寒玉,伸手唤道:“夫人,我……我……不想……”话音未落,便咽了气。
“相公……”江寒玉跳下马,正要扑过去,花弄影突然从身后将其抱住,大声道:“伯母小心,他们身染剧毒,万万碰不得。”何志宇一死,再无人操控江寒玉的意志,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只叫了一声,便软倒在花弄影的怀里。
花弄影瞧着奄奄一息的父亲,以及面色僵硬的哥哥,不由泪如雨下,伤心难过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可却让我看到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面。我真不知是该恨你们,还是该可怜你们。”
熊天霸黯然道:“爹选择的是条不归路,不成功便成仁,没有什么好……好遗憾的。”花弄影哽咽道:“可是你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遗憾。”熊天霸轻叹了一声,已是气若游丝道:“爹死后,你……你将我和你哥哥埋……埋在一起。记得,不要立碑,以免尸骨无存……”可叹一代枭雄,竟落了个父子互戮的下场。
有诗叹其一生道:乱世称雄人为祸,名利到头是非多。富贵面前难自爱,金银砌成冢一座。本该寂寞不寂寞,直到身死方知过。游戏最后遭游戏,自私豢养贼一窝。
花弄影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起来。末了,又喃喃自语道:“人若无心,便是畜生。若有来生,希望你们能改邪归正,从新做人。”山风带着一丝凄凉,吹皱了她的衣裳……
两个月后的某日,旭日东升,晨光初现。大地沐浴在和风中,一片郁郁葱葱,显得是那样地生机盎然。
江永清、王怀志、维摩罗什、江心月、花弄影和昭庆六人矗立在汴京郊外一座山丘上,面带惜别之色。黄鹤立在他们身旁一株苍松上,兀自梳理着羽毛。树荫下,黑马神风与白马踏雪也正低头吃着青草。
罗什背着个包裹,眺望远山道:“此番前来中土,虽说未能完成使命,却也获益良多。相信回到天竺,族长也不会责怪于我。”他说着朝众人抱拳道:“用你们中土的一句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此为止吧!还望大家多多保重,维摩罗什去也。”
“兄长且慢。”王怀志一把拉住罗什,跟着又拉起江永清的手道:“我三人共同经历了这许多风雨。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咱们何不在此义结金兰,做那生生世世的兄弟呢!”
江永清颔首道:“小弟正有此意。能与两位哥哥结义,实乃平生一大快事。”罗什坦然道:“小生此番前来中土,得识两位贤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江心月,又道:“小月姑娘的一番情义,更是令小生铭感肺腑,不舍离去。奈何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说了,咱们结义吧!”
就这样,三位杰出的青年并排而跪,宣誓结为异姓兄弟,生死不渝,随后朝天拜了八拜,接着互道了年龄。罗什居长,做了大哥,王怀志次之,江永清最小,于是再次做了三弟。
有歌唱道:“这一拜,风风雨雨走过来。这一拜,生死患难诚相待。这一拜,你豪迈来我自在。这一拜,热血煮酒共敌忾。这一拜,义薄云天心相惜。这一拜,意气风发肝胆照。这一拜,倾盖如故情义浓。这一拜,知己天涯若比邻……”
礼毕,王怀志朗笑道:“拿酒来,咱哥弎好好喝他一盅。”昭庆笑道:“你们男人除了喝酒,其他事也不见有上心的。”她说着来到踏雪身边,解来一只皮囊,递给了丈夫。江心月从自己的马上解下一只皮囊,心知罗什喝完便要离去,颇不情愿地交到他手上,又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王怀志笑问道:“小月今日可真乖巧。”江心月白了他一眼,顺带着瞟了罗什一下,最后干脆将头扭到一边。花弄影见唯独江永清还没酒,于是向神风跑去,谁知手刚碰到皮囊,那皮囊却自行飞到江永清手中。花弄影将脚一跺,娇嗔道:“好你个永清哥,又欺负妹子来着。哼!不理你了。”
江永清微笑道:“小妹勿怪,我这也是替你省些力气。改日到王屋山造访,少不了你的好便是。”花弄影这才笑靥逐开道:“我喜欢什么,你可都一清二楚的,别说话不算数喔?”众人见她憨态可爱,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罗什举起皮囊道:“二弟,三弟。承蒙两位贤弟照顾,大哥先干为敬。”王怀志道:“你是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来,咱们一起干。”说着正欲先饮,却听江永清笑道:“小弟居末,怎么着也该先敬敬两位哥哥才是。”说着抢先喝起来。罗什和王怀志见状,也跟着畅饮起来。
三人顷刻间便将一囊酒喝了个底朝天,末了,又同将皮囊抛掉,这才六臂环抱,仰天大笑。罗什笑罢,面露惜别之色道:“才与二位贤弟结义,这便要上路了,未免有些遗憾。”他说着叹了口气,又瞟了眼江心月道:“替我照顾好小月,做大哥的告辞了,两位贤弟多多保重。”
江心月一听这话急了,嗔怒道:“谁要他们照顾了,没有你我也不会少一层皮。哼!”花弄影急忙上前劝慰,罗什心知多说是错,所以也不多言。王怀志握住罗什的手道:“大哥此去千山万水,路途艰险。做兄弟的不能与你同甘共苦,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望大哥一路珍重,来日再图相聚。”
江永清道:“不错,待小弟找到婷儿,自会去天竺相助大哥,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罗什握住两人的手道:“两位贤弟的心意,做哥哥的心领了。只是天竺的情况不同中土,禁忌和习俗也较中土多,你们去了未必能帮得上忙。再说山高路远,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江心月一听罗什要走,忍不住泪眼汪汪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罗什指着满山的野花道:“当你看见这山花开过五次,我还没有来的话,就不要再等了。”江心月斩钉截铁地道:“无论天荒地老,还是海枯石烂,我都会等下去的。”
罗什心下一片萧索,也没说什么,转头便要上路。王怀志忽道:“大哥此去路途遥远,岂能没有称心的坐骑。就把神风骑去吧!也好有个伴。”罗什见神风正跟踏雪亲热,心有不忍道:“它夫妇一别多年,相聚实在不易。又何必把咱们自己的烦恼,再强加到它们头上呢!”
谁知神风好似听懂了几人所言,无限深情地在踏雪脸上蹭了两下,跟着一声长嘶,便跑到罗什跟前,来了个人立,接着又拿嘴去扯他的衣袖。众人心知此马已通人性,见状无不感慨。王怀志笑道:“难得连神风也如此通情达理,大哥就不要推迟了。”
罗什还想婉拒,却听一声马嘶由山岗下传来,只见一匹黑白相间的花斑马飞驰而来,眨眼便上了山岗。来的正是北原苍茫的花公子,它先跑到踏雪面前,拿脸挨着母亲蹭了几下,又跑到神风跟前,与父亲交头贴耳,着实亲近了一番,这才咬住罗什的衣袖,要他骑着自己上路。
江永清感慨道:“万物皆有情,由此可见一般。就连这花公子都懂得尽孝道,更何况人乎。”罗什笑道:“有此至情至孝的马儿相伴,想来此行不会寂寞。维摩罗什就此别过,大家好自珍重。”他言讫,飞身跃上马背。花公子人立而起,跟着一声长嘶,神风和踏雪也跟着一声长嘶,算是道了别。
罗什回身抱拳,目露恋恋不舍之情,但也只在江心月身上稍微停留了片刻,便即打马而去。江心月紧追了几步,更拿手圈在嘴边喊道:“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在长白山上等你。”罗什不敢回头,也不敢吱声,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花公子脚力甚快,载着罗什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江永清叹了口气,朝王怀志等抱拳作别道:“二哥二嫂,两位妹子,永清也该上路了。”王怀志问道:“三弟,天下雪山千千万,你有何打算?”江永清苦笑道:“雪山虽有千千万,奈何婷儿却只有一个。小弟纵然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她。”
江心月正呆呆地眺望着罗什远去的身影,听到此话忽然回头道:“永清哥,唐姐姐临死前话未说清,也许所指的不是雪山,而是带雪字的山也未可知。”
江永清闻言笑道:“有你这般冰雪聪明的妹子,当哥哥的说不定能省不少力气。至于师娘,虽说痴了,但总有治好的一天,你们俩姐妹就多废点心吧!”说着朝众人抱拳道:“永清先行一步,诸位后会有期。”
待众人抱拳还礼时,江永清已飞身骑上黄鹤。那黄鹤得到主人命令,长鸣一声,跟着振翅直冲云霄,转眼便消失在了天际。
王怀志看着江永清远去,心中感慨道:“真不知要到何时,三弟才能苦尽甘来。”他扶着昭庆骑上踏雪,又对江心月二女道:“两位妹妹,既然此间事了,那我夫妇就先行一步了。”
花弄影依依不舍道:“王大哥,做了武林盟主,可不要太操劳啊!”王怀志叹道:“朝廷要控制江湖,这个武林盟主我也是无奈,不过大小事务,我都交给副盟主秦风打理去了,你不必为我担心。”言罢,随即策马而去。花弄影望着王怀志与昭庆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莫名惆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忽然想起一事,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于是偷偷瞥了眼江心月,又把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
江心月见状恹恹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花弄影面带难色,幽幽道:“我说了你可不要后悔?”江心月扁了扁嘴,伤感道:“还有什么事,能比他走了更让我失落的,你只管说好了。”
花弄影狠了狠心,咬咬牙道:“你……你娘她……她……”江心月不耐烦道:“你快说,我娘到底怎么了?”花弄影面露难堪地道:“你娘她……她怀孕了。”
江心月闻言花容骤变,如遭雷击般震撼道:“你……你说什么?”花弄影尴尬地笑了笑,刺溜一下跑出十来丈远,方回头高呼道:“天下没有过不去的河,你千万别想不开喔!”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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